韓宗烈性子耿直,最看不慣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好一個大言不慚惺惺作态。連我都看得明白,說一千道一萬,這消息還不是尹氏放出來的?請賜九錫?趁着皇帝病重,這是想翻天了吧?”
“濟陽公反了,太子逼宮,尹相又要加九錫……皇帝這一病,還真是人人都想去争一争皇位。”韓宗耀說着冷哼一聲。
“天下如今已是大争之世。”齊懷安望向蕭弘,“人人都争,将軍,咱們怎麼辦?”
“争,卻不能隻争一時。多少人處心積慮謀劃多年,争的也不過是一世權勢,一門尊榮。就算成功了,天下又能有多大改變。天下之治亂,從來不在一姓,而在萬民。夫将者,國之輔也。在其位,便要謀其政。任其職,便應盡其責。不是不争,而是……”蕭弘說着看向面前的諸位弟兄,“要争,便為天下蒼生,争千秋萬世!”
衆人聞言心中皆是一振,隻聽他繼續說道:“公主回京之前曾說過‘這天下不該如此。大晏的天下,該是人人都能安居樂業的地方。’為此,她甘願為天下人涉險。”蕭弘說着微微垂下眸子,“我入京一行見過多少公子王孫,人人都在為自己謀劃計較,隻有她說了這番話。”
聽他說起公主,衆人無不跟着點頭。忽聽齊懷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蕭弘挑眉看他。他連忙掩飾,邊掩飾邊打趣道:“想人家啦?”
本以為他會否認,誰知蕭弘隻是溫然一笑。夕陽的餘光映着他身上冷硬的玄甲,甚至還沾染着厮殺中濺上的血污,他眼中的神采隐隐含着一絲擔憂卻又極緻溫柔。齊懷安本想笑他幾句,看着看着反倒把自己搞了個滿面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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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手中有沈行謹這張肉票,濟陽公餘敬恩收攏殘部,大軍前推至空流谷前,直接與鎮北軍正面對陣。
兵法有雲: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逸而勞之,親而離之。知道蕭弘有所顧忌,餘敬恩更是想要将他激怒。兩軍尚未開戰,叛軍派來罵陣的已經輪了三撥。
餘敬恩的人罵得雖響,奈何沒多少學識,辭句有限,颠來倒去也不過是針對蕭弘的出身罵幾句“鄉野村夫”、“無爹無娘”、“不知所出”雲雲。
蕭弘全當沒聽見。齊懷安勉強還能不去理會。韓宗烈、韓宗耀兄弟倆可是聽不下去。韓宗耀從營裡拉了幾個大嗓門的跟他一起扯着嗓子和敵軍對罵,句句都是“三姓家奴”、“兩易其主”、“遍地認爹”、“不知廉恥”、罵到最後還罵出了“人盡可爹”這樣的逆天之語,直戳餘敬恩的脊梁骨。
韓宗烈被那幫人的污言穢語激得心裡憋着股氣無處發洩,幹脆直接來催蕭弘出兵,直說:“咱聽不下去那幾個王八羔子站在營門口亂吠了!将軍,讓我帶兵去把世子給救出來。大不了和他硬碰硬,拼個你死我活。”
蕭弘知道他說的多半是氣話,心中卻仍是不免一沉。阿離和京城那邊要救,沈行謹也一定要救,眼前有濟陽公餘敬恩的大軍需要擺平,宮中現在的情形還不知已經如何了。他一連幾日沒怎麼睡了,怎麼可能不急。但他不能不顧後果貿然出兵,拿兄弟們的性命去冒險硬拼。一陣針紮般的頭痛惹得他屈指狠狠壓了壓眉心。蕭弘低聲問道:“宗烈,還記得落雁灘咱們折了多少弟兄嗎?”
他一提落雁灘,韓宗烈的表情立刻變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四萬八千六百七十一人。”說到這些,他垂下眼眸,停頓了許久,“潘志平怯戰不前,咱們鎮北軍孤立無援,不得不險中求勝。雖是勝了,可那些戰死沙場的弟兄們誰沒有父母妻兒兄弟朋友?”
他眉宇間凝着一絲濃得化不開的悲痛。想到那些故友,想到阿铮,韓宗烈心中也跟着難受得厲害。
蕭弘又擡眼看向他, “我把弟兄們帶出蒼州,就必須設法以最小的犧牲赢得勝利。等平定了這場叛亂,你們兄弟倆,還有懷安,都要好好的回蒼州去。戰場之上莫要輕言生死。”
聽出他語氣中的沉重,韓宗烈心裡也不是滋味,隻沉沉“嗯”了一聲,說道:“是我失言了。”
沉默片刻,蕭弘拍拍他的肩膀,又說:“我已想好了策略,先讓弟兄們輪流休息,養精蓄銳。今夜咱們趁他們疲憊松懈之時奇襲。”
韓宗烈一聽又來了精神,猛一擊掌,應道:“好咧!一切都聽将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