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耀點了點頭。說起阿铮,心裡正難過着,不知從哪飄來一縷香氣,惹得他肚子裡叽裡咕噜一陣亂響。
“餓了?”蕭弘這一問,把他鬧了個滿臉通紅。剛想矢口否認,餓扁的肚子偏偏又叫了一聲。
河畔有人在吆喝着賣包子。蕭弘遠遠望見,拉着他去買了兩份。一份給他,另一份帶回去給他哥。韓宗烈将軍人高馬大脾氣暴躁,偏偏心眼挺小,愛念叨蕭弘偏心,動不動就說他向着幾個小的。其實真說起來,他與蕭弘相識最久,但凡有點吃喝蕭弘都會記着有他一份。
買了包子,兩人沿着河畔走回巷子口取馬。蒼州有長河落日,玄水浮金,萬裡草原,黃沙大漠,壯麗而廣闊。臨興的山水卻要柔軟許多,更像是名家筆下一幅绮麗的畫卷。蕭弘向水邊走了幾步,駐足望向河水遠去的方向。京中沒有多少風浪,河水靜靜流淌而過,遠處傳來婉轉的鳳箫聲。無數河燈随水蜿蜒東去,像是鋪了一條光河。
抱着熱騰騰的包子跟在蕭弘身後,韓宗耀想起暗巷中那老乞丐的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沒想到這麼繁華的都城,也一樣有吃不飽穿不暖的老人孩子。”
蕭弘默然點頭。二十多年前那場戰亂,達钽人侵占了大晏北方大片土地。很多人被迫離家逃難。朝廷要繳納巨額歲币,不斷加重稅收。那些僥幸沒有被戰火直接波及的地方,許多百姓也因賦稅沉重,無力負擔,加上這些年天災不斷,隻能遠走他鄉。中原人大多依靠農耕維生,一旦失去田地房産便無處安身。朝廷又無作為,不少人就隻能淪落到賣身為奴,落草為寇,或是沿街乞讨。
這裡接近暗巷,遊人稀少,相對僻靜。蕭弘低聲說道:“老人孩子本就體弱。流落街頭,勉強活着已是不易。落雁灘一戰咱們勝了。若是借着這場勝仗廢除歲币,讓達钽人歸還失地,至少能讓許多百姓有家可回,有田可種。”那是他鎮北軍四萬八千六百七十一條命換來的勝戰。然而想到天子的态度,蕭弘心中又冷了下去。胸中纏綿不斷的悶痛驟然變得尖銳,他長呼了口氣想要強忍,卻又是一陣悶咳。
“将軍!”韓宗耀一陣驚慌,連聲問道:“京城濕冷,是不是勾起了之前的傷?”
“沒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蕭弘搖搖頭,自嘲般一笑,“習慣了在北境吹風吃沙子,怎麼還受不住這京城的和風細雨了?”
“傷剛好就折騰這一路,途中遇伏,到了京城又有這麼多事要熬心耗神,你就算不心疼自己,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再不知道注意,程老可又要跟你甩臉子了啊。”韓宗耀秀氣的臉上極為罕見的添了絲愁容,“今日與太子暗中會面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個北辰衛的孫統領回去會怎麼跟皇帝交代,會不會牽連将軍?”
“你看太子如何?”蕭弘問。
“一句話恨不得繞一千八百個彎。既不磊落,也不爽快。聽他說話叫我頭疼。”在蕭弘面前,韓宗耀向來就沒有什麼不敢說的。别說是太子,皇帝他也敢評上兩句。想了想,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太子身邊那個姓陸的也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英雄所見略同啊。”蕭弘知道他無故遭了呵斥,心中不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北辰衛不會無故出現在瓦市。太子暗中約我相見的事情,皇帝定是一早就已得到了消息。孫鶴行大概在門外聽了一陣兒了。今日之事,若是皇帝要問,有什麼說什麼便是。我問心無愧,不怕他查。”
韓宗耀一臉嚴肅應了聲“是!”又聽他說道:“小韓将軍都會操心這些事了,真是長大了,聰明了。”
“原來我也不傻呀!”韓宗耀說着挺了挺腰闆,“不過程老可是說過,操太多心會不長個兒的。”
“已經挺高了。”蕭弘忍笑揉了把他的腦袋,“快到萬壽節了,皇帝不會在此時大動幹戈。不過……太子的儲君之位,恐怕也沒有幾日可坐了。潘氏盡管沒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帝一旦提出易儲,朝中必會掀起一場瀚然大波。如今不少人盯着我手中的軍權。咱們在京中,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慮才行。”
聽他說起這些,韓宗耀望着河中漂過的一盞盞河燈深深一歎,“将軍這些個心事要是全都寫在這河燈上,立時就能給壓沉了。”
蕭弘笑笑不語。一陣風過,一盞河燈被吹向這邊,剛好擱淺在他面前。他俯下身來推了一把。那盞河燈借了些力,又順着水流漸漸漂遠了。
-----------------------------------------------------------------
“郡主!郡主你看!”磬兒一手指着那邊,一手拉着沈郁離的衣袖讓她去看。
那盞河燈随波遠去,漸漸融入了遠處一片光海。沈郁離怔怔向前踏出一步。幽幽夜色下,遠處那人的背影高而挺拔,仿佛一株在風雪中屹立了千年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