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來斟酌去,尹子清好久才答道:“許多人仰慕我,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我出身顯赫。而阿離不一樣。你眼中,我就隻是表哥而已。”
沈郁離忽而覺得腦子疼得厲害,“可是,我眼中,表哥就隻是表哥而已,又怎能做夫妻呢?”
“阿離,男女之事,你隻是還不懂罷了。等你嫁過來,以後慢慢會懂的。我可以發誓此生隻你一人,隻要你能為我誕下嫡子。”
一生一世,隻你一人。這話許多人說過,能做到的不過是鳳毛麟角。這般情意,在權貴之中更是彌足珍貴。尹子清的眼神認真而深情,一字一句,令人信服。隻可惜還有那後半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終究還是附加了條件的。
“我累了……”沈郁離說着輕歎一聲站起身來,“天色也不早了,表哥還是早些回去吧。”
她明顯是送客的态度,尹子清也不便再做糾纏,隻說讓她好好考慮,又叮囑了幾句冬日天寒,保重身體雲雲,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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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清提出求親之後沈郁離安靜如雞了兩天。琢磨來琢磨去,還是得先把國子學的事情定了,别打了水漂。
那日父王答應等北疆戰事一了就去和陛下說國子學的事,結果之後便沒了下文。再三催促,也隻說皇帝正為潘志平的事和太子大發脾氣,不是提這事的時候。
之前北疆戰事告急不是時候,現在又不是時候。皇伯父是天子,大晏如今也不是什麼太平盛世。今天有這事,明天有那事,那到底何時才是時候?但凡需要入宮面聖的事情,父王不靠譜也不是一兩回了。沈郁離心想,不就是去求皇伯父準我入國子學嗎?又不是什麼家國大事,大不了自己去。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不是什麼時候想見就能随便見得到的。她想要面聖,到了宮門卻被告知陛下正忙于國事,今日實在無暇抽身。看來還真“不是時候”。沈郁離想了想,既然見不到皇伯父,不如去探望一下姨母。這種事求姨母幫忙總比等父王一拖再拖來的靠譜。
來到鳳儀宮時皇後尹舒華正在逗弄一隻養在金絲籠中的小黃莺。那鳥兒羽毛金黃,叫聲婉轉,在籠中跳上跳下甚是可愛。上次沈郁離入宮時皇後正病着,今日再見,氣色明顯紅潤了許多,想來應是已經大好了。
見到她來,尹舒華喚了聲“阿離”,便招手讓她免禮,近前說話。
“姨母身子可是好些了?”沈郁離性子倔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任性妄為,卻偏偏長了一副乖巧模樣,說話時眉眼彎彎帶着一絲關切,看得尹舒華清冷如秋月的臉上也綻出個少見的笑容來。
“有阿離挂念着,姨母早就好多了。”尹舒華說着拉她坐到自己身旁,“阿離可是特地入宮來探望姨母的?”
沈郁離讪然一笑,垂着眸子呐呐說道:“阿離之前害德均哥哥挨了罰,想來給姨母認個錯。”
“這事不怪你。均兒做不出文章就讓你代寫,本就有錯在先。”尹舒華素來嚴以律子,對沈郁離這個甥女卻素來溫柔。怕她多想,她又說道:“姨母知道你是想幫均兒的。那篇《富民論》姨母也看了。均兒若能有你三分才氣,也就不用央着你來代筆了。”
“可是莫老先生說寫得不好。”
“不好?”尹舒華一怔,随即問道:“怎麼不好?”
“不清楚……莫老先生說‘來國子學便知。’”沈郁離拉了拉姨母的手,悄悄擡眸看她,“阿離想請姨母幫忙去求皇伯父,準我入國子學。”
“好學是件好事。”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姑娘,一說是來賠罪的,尹淑華就猜到定是有事相求了。大晏尚未有過女子入國子學的先例,聽阿離說想入國子學,她倒也并不意外,隻是不免感歎,“世人眼中,女子有夫君寵愛便好,再想些旁的就是不安分了。可要是什麼都不做、不想,與這籠中的鳥兒又有何異?”她說着去看那鑲着瑪瑙玉石的金絲鳥籠,“男人的寵愛本就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若是真心喜歡,怎會忍心使之愚,使之弱。”
沈郁離聞言一笑,“那姨母是答應了?”
尹淑華點了點頭,卻又說道:“不過……今日怕是不行了。太子因潘志平的事被禁足多日,今日才解了禁,正跪在建甯宮前懇求陛下寬恕。潘貴妃也陪着跪呢。”
沈郁離這才知道所謂“陛下正忙于國事”所指為何。那日尹子清在邀月樓也提起過此事。當初東平侯潘元簡手握重兵,潘氏門客遍布天下,風光一時無二。已逝的潘皇後與天子是少年夫妻。太子沈德啟兒時也曾極受寵愛。往日種種一去不返。想到那日父王曾說過“天家無情”,沈郁離不禁問道:“皇伯父會見他們嗎?”
尹舒華輕輕搖頭,一雙鳳眸透過雕花窗棂望向遠處,“這時再跪又有何用?古往今來王侯将相有誰的功業是跪出來的?”見沈郁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仿佛不經意般說起,“阿離以後也要幫着你德均哥哥才行啊。”
沈郁離心中微微一動,随着姨母望向窗外。融化的雪水順着屋檐緩緩滴落下來,像是在青空之下下着一場無聲無息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