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沒過幾年,夜無痕反過來求清白棠收留念奕舟。他不知道的是從清白棠重新回歸祭司殿後便被定下婚約。
清白棠本想自此以後不再成婚,可生母給她定了婚約,她要嫁給了一位不認識更不可能相愛的人,而夜無痕大抵是因為心中對清白棠有所愧疚,決定終生不娶。
當夜無痕将襁褓遞到清白棠手中時,那孩子睡得正熟,他跪在青石階上求清白棠收留念奕舟。
面對舊情人清白棠也是無奈,她本可以拒絕,但是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她狠不下心。
她将孩子的名字改為“清慕”,她不想自己的孩子用着魔王的姓氏。
最終清白棠将清慕帶回去寄養在餘桃家中。
餘桃容易心軟,最見不得人間疾苦。他知道清慕是邪魔,卻還是收留了他。
他将清慕安置在最偏遠、安靜,人際最少的卧房,餘桃的院子裡種滿了桃樹,春日裡花開如雪,冬日裡枯枝如骨。
為了不讓清慕出去害人,他在桃林周圍布下結界。
清白棠偶爾會來看望清慕,卻從不踏入院子,隻是站在結界外,隔着重重桃枝,遠遠地望着那在桃園裡學習功課的孩子。
她穿着華服,衣袂翻飛,眉目如畫,卻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會為夜無痕落淚的少女。也再也不是那開朗俏皮的少女,現今的她總是流露出沉穩肅穆之态。
夜無痕偶爾也會來,但他從不現身,隻是隐在暗處,看着餘桃小心翼翼地照料清慕。
直到某一日,清慕徹底失控了。
那夜風雨大作,雷聲轟鳴,恰巧餘桃有事外出,他的結界被清慕硬生生撕裂。清慕雙目赤紅,周身纏繞着黑氣,所過之處,草木枯萎,生靈盡滅。
他享受殺戮的快感,喜歡聽别人的哀求和尖叫。
因為這裡人迹罕見,清慕殺的基本上是鳥獸。他踩着路過的人頭,聽着那人在自己腳下的求饒。
清慕用柔情的桃花眼看着腳下那人,他甜膩膩地說道:“你叫大聲點,我就饒了你。”
那人的求饒聲戛然而止。清慕低頭看去,發現腳下的頭顱已經扭曲變形,像被捏碎的桃子般滲出猩紅汁液。他有些掃興地踢開殘骸,指尖纏繞的黑氣卻興奮地顫抖着。
桃林深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響。
“誰?”清慕猛地轉身,赤瞳在雨幕中灼灼發亮。他看見一截素白衣角閃過桃樹後,那布料上繡着的祭司紋章在閃電照耀下格外刺眼。
是母親。
清慕周身的黑氣突然凝滞。他下意識後退半步,沾滿鮮血的雙手藏在身後,這是母親第一次踏入結界。雨水順着他的睫毛滾落,恍惚間竟像是眼淚。
“慕兒。”清白棠的聲音比記憶裡更冷,她手中握着的骨笛泛着青光,“你殺了多少人?”
清慕突然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母親數數看呀。”他踢了踢腳邊的殘肢,“這個算半個,方才林子裡還有三隻野兔...”
話音未落,骨笛已抵住他咽喉。清慕聞見母親袖間熟悉的檀香,混着血腥味顯得格外荒誕。他貪戀地深吸一口氣,卻聽見她說:“早知有今日,當初就該殺了你。”
雷聲炸響的刹那,清慕看見母親眼底閃過水光。這個發現讓他渾身戰栗,原來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也會為邪魔落淚。
“可惜晚了。”清慕輕笑着握住骨笛,黑氣順着笛身攀爬,"現在該輪到母親..."
破空聲突然襲來。一支玄鐵箭穿透清慕肩膀,将他釘在桃樹幹上。夜無痕從雨幕中走出,手中長弓還在嗡鳴。
“棠兒,”他聲音沙啞,“讓我來了結。”
清白棠的骨笛突然爆發出刺目白光。清慕在劇痛中看見父母并肩而立的身影,多麼可笑啊!他們分别後第一次聯手,竟是為了殺自己的孩子。
桃林開始燃燒,結界碎片像凋零的花瓣紛紛墜落。清慕在烈焰中大笑,黑氣化作萬千毒蛇撲向那對璧人。他故意用最甜膩的聲音喊道:“爹爹,怎麼還手下留情了呀~”
夜無痕的第二箭射偏了。清慕趁機掙脫,卻在轉身時撞進一個溫暖懷抱。餘桃不知何時回來了,他方才不幸被魔氣擊中,雪白的中衣已被血浸透,卻仍死死抱着清慕不放。
“慕兒乖,”餘桃咳着血,手指溫柔地梳理他散亂的長發,“我們回家...”
清慕突然不會動了。他想起無數個黃昏,這個總愛穿桃色衣裳的男人,就是這樣抱着他念《詩經》。那時滿院桃花紛揚,仿佛永遠不會凋零。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眸,流下一行血淚,以為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想遠離他,不過清慕忘了有一人一直陪着他。
他失控了,周身邪魔氣暴漲,衆所周知邪魔氣是比魔氣還可怕的存在,一旦徹底爆發,方圓百裡都将化為死地。清慕的瞳孔完全被血色浸染,黑氣翻湧而出,所過之處連火焰都被吞噬殆盡。
“餘桃...放開..."他的聲音開始扭曲,帶着非人的嘶鳴,"我會...殺了你...”
餘桃卻抱得更緊了,鮮血從他嘴角不斷溢出,染紅了清慕的肩膀。他輕聲哼起哄清慕入睡時常唱的小調,聲音斷斷續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為什麼...”清慕愣愣看着餘桃嘴角溢出的鮮血,“你明明可以逃...”
清白棠的骨笛突然脫手落地。她踉跄着向前兩步,華服被魔氣撕開數道裂口。夜無痕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甩開。
“慕兒!”她終于喊出這個多年未喚的乳名,聲音裡帶着破碎的哭腔,“停下來...求求你...”
餘桃用最後力氣在他眉心畫了道安神符,就像過去每個噩夢驚醒的夜晚。他笑着回答清慕說:“因為你說過...最喜歡阿桃做的桃花酥...”
“你今…日還沒吃呢……我怎麼能丢下你…不管。”
暴雨傾盆而下,澆滅了燃燒的桃林。清慕抱着漸漸冰冷的人,發現自己的黑氣正在消散。原來最毒的詛咒不是死亡,而是被人在深淵裡溫柔以待。
清羽墨趕到時,整片桃林已成焦土。雨水沖刷着滿地殘花,将血迹暈染成詭異的淡粉色。他看見清慕跪在泥濘中,抱着身體逐漸冰冷的餘桃。
“阿桃!”清羽墨的折扇脫手墜地,扇骨上綴着的翡翠鈴铛被摔碎。他踉跄着撲過去,清慕見清羽墨趕到,他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知道清羽墨可以救餘桃。
大雪覆蓋了所有血迹,也掩埋了這場悲劇的痕迹。後來民間傳說,那片桃林每逢清明就會同時綻放和凋零,有人說看見月下有紅衣少年在桃枝間穿梭,也有人說聽見風中傳來孩童背詩的聲音。
這些不過都是謠言罷了…………
最後好在清餘桃還活着,他還是很樂意照顧清慕,隻不過清羽墨也加入其中。
他們覺得應該讓清慕多接觸其他人才行,不能總把孩子關在一個小地方。
清白棠和夜無痕的關系得到一點緩和,不過她還是沒有原諒他。
祭司殿的典籍裡,關于那夜的記載隻有寥寥數字:“癸卯年冬,誅邪魔,祭司傷,桃林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