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惹看着失神一般的君鳳鳴,奇怪道:“你在想什麼?”
君鳳鳴難得怅然若失。搖了搖頭。
走了兩天,舉目看去,不再是夕日欲頹的滿天金黃,那些遍地都是的晚霞般的石頭也不見了。越往前行,一股霜寒凝重的氣息就越重,飒飒風冷,幾株在下界地位堪比金玉寶石的樹木,孤獨寥落地屹立在道路兩邊。
養精蓄銳好,凝蕪能夠自己行走,他與宗神秀并肩。君鳳鳴二人就不緊不慢跟在後方。不多時,腳邊多出一塊歪歪斜斜的石碑,碑身斑駁陸離,爬滿黑黝黝的蒼苔。上面筆意縱橫,書寫着“故人莊”三個大字。
景惹見狀,湊近觀望,手扶下巴。自從那柄拂塵沒了之後,他就改變了動作,不是手摸鼻子,就是托着下巴,故作深沉道:“故人莊,又是下界一個新地名麼?應該不屬于妖族領域了吧?”
說着,掰着手指頭算着:“鬼族,妖族,都去過了,接下來是不是該魔族了?我好像記得下界有四族,還有一個是什麼來着?”
凝蕪習慣性忽視他。不過有一句話他倒沒說錯,此處确實是往魔族領域方向去的。但是這故人莊,并非魔族管轄的範圍,也不屬于妖族,而是位于兩族之間的蒙昧地帶。是獨立的所在。以前凝蕪去往魔族,經過這個地方,但沒多逗留。這次,他們也不急着返回上界,而是另有打算。
與宗神秀交換眼神。兩人心領神會,同時踏着石碑後方的碎石小路走去。景惹二人趕緊跟上。
四人剛越過石碑,周遭景緻就發生了日新月異的巨大變化。天地間的冰寒蝕骨而來,不是下雪的寒冷,而是霜降。大地一片白茫茫、灰蒙蒙,薄霧般彌漫的乳白色霜花。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盡是绯紅,層林盡染,楓葉如火。就仿佛鮮豔的血,鋪天蓋地染成了同一種顔色。
霜華蓋住的,是厚厚的一層樹葉,顔色出奇鮮紅。兩邊密密匝匝,全是楓樹。微風陣陣,樹葉沙沙作響,漫天翩翩的葉子,猶如舞姿曼妙的少女,恣意飛舞。落在幾人頭頂,肩膀,再緩緩落地。
凝蕪因為來過,所以還能有所收斂。景惹卻是看呆了,久久無法回神,張口結舌道:“來之前,我的那些師兄都恐吓我,說下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非常恐怖,叮囑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是一路經過的地方,都是與衆不同的美麗,甚至都快比得上上天界了。真是難以置信,要不是親自來過,親眼所見,恐怕也就隻能用自己貧乏的大腦幻想了。但絕對想象不出這般的瑰麗。”
君鳳鳴附和道:“說得好。言辭優美,形容恰當。能與我家主人媲美。”
景惹不好意思道:“還好還好,君兄謬贊。不過可以媲美什麼?”
君鳳鳴道:“文采。”
“……”
凝蕪聽着,忽然感到牙疼。虛浮名的文采麼,那可不是徒有虛名,是真的神鬼皆驚。自己拜讀過幾本其人著作,光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兩眼,都感覺羞恥的程度。也不知道為何好好一個大男人,閑來沒事閉門造車,寫的是這種東西。他祖上先人要是在天有靈,觀摩一番,估摸着棺材闆都蓋不住。
宗神秀見他神色有異,滿是疑問地向他看來。凝蕪對上他視線,突如其來一陣窘迫。要知道,眼下他就頂着虛浮名這張皮。若是讓宗神秀看到自己放在淨業居的那些珍品,還不知要發生何事。真的難以啟齒,吾輩之恥,此等殊榮,非宿主莫屬。
幾人穿過火紅的楓林,行了一陣。前方出現一片簡陋的木屋,都建得歪東倒西。是凡間最常見的鄉下建築。幾人穿行在擠擠挨挨的木屋間,迎面走來一名挑柴農夫,景惹興緻勃勃上前,伸手拍了拍其人肩膀:“請問……”
剛想問對方此地是否就是故人莊。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怎的,那人就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間,突然解體了。
是的沒錯,就是解體了,腦袋四肢搬家,散落一地。
景惹吓得瞳孔都放大了,僵立在一邊,右手還維持伸出去的姿勢,呆若木雞,半晌,十分艱難的轉頭,求助的眼光看向幾人,慌慌張張,結結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凝蕪眯着眼,挑眉道:“很好,你殺人了。真是不錯,等着償命吧。”
“……”
君鳳鳴亦道:“你死定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說的話聽在景惹耳朵裡,當真是如針尖在戳,驚魂未定地看向唯一沒有嘲諷奚落的宗神秀,讷讷道:“宗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人,我隻是輕輕一拍,誰知道他……”
這麼脆弱,比在忘川河邊茶樓夥計拿出來招待他們的鹹香酥還酥脆,一拍就散。要是換個人,早就被吓成瘋子。
宗神秀微微颔首:“嗯。”
說着,走近幾步,蹲下.身。凝蕪随他一道。隻見地面上是一堆殘肢敗體沒錯,不過非是鮮血淋漓的真實肉.體,而是木頭。在人頭部位,眉心正中,有一點殷紅的朱砂痕迹。應該是傀儡。
此時,他們身邊陸陸續續經過一些人,有的背着籮筐,有的扛着鋤頭,還有的抱着一堆漁網,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都是尋常可見的鄉下人,過着日常生活。旁邊的屋子裡,也能瞧見炊煙袅袅,人聲嘈雜。卻都像沒有看見他們這群不速之客,自顧自的忙着自己的事。連地上那個四分五裂的木偶都視若無睹,神态自若,該笑的笑,該皺眉的皺眉。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們的臉上,從來都隻有一種表情。杞人憂天的永遠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而開懷大笑的永遠都在咧嘴呵呵。那笑聲在幾人耳邊不斷回蕩,更透着幾分駭人。
就仿佛他們生下來就隻會哭隻會笑,除此之外,再沒其他表情。就好像被人禁锢住,隻能按照固定的行動做事。也就是說,這些“人”有可能全是傀儡。
确實,仔細打量,他們眉心都有相同的朱砂。那是施術者點睛的竅門。一下子放這麼多傀儡在此地,做着凡間活人做的事,如果沒有陰謀,那就真的是吃多了。
但看這些人來來回回,都在不厭其煩做着最普通的事,真的就隻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難不成,這是一片被打造出來的世外桃源。那人将這麼多傀儡變成真人模樣,為的隻是體驗這樣的生活?
假如是在中天界,肯定會被當成腦子有病。但是放在下界,這般悠閑甯靜的鄉下生活,何嘗不是一種樂園。
他們繼續前行,快走出這片錯落有緻的鄉下居所時,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前面看到的那些傀儡,無論是打魚的還是賣菜的,或者賣其他吃的,都是妥妥的障眼法。菜不是真的菜,魚也不是真的魚。可是這縷遠處飄來的酒香,确實中人欲醉,不遜色鄀城逍遙樓的南華夢蝶,是真實的。也就是說,除了傀儡人,還有真人存在?
循着酒香,幾人來到一戶尋常農家的竹籬牆外。木屋前方是一個寬大的庭院,院子靠牆一邊,有一棵梨花樹。此時并非梨花盛開的季節,可擡頭望去,竟然千樹萬樹梨花開,潔白的花朵層層疊疊,壓彎了樹枝。風吹過,花瓣撲簌簌墜落。下界除了凝蕪開辟的海棠微雨,居然還有其他地方能種花。
看到花,凝蕪無論如何,都是要停步觀賞的。
不久,一名白發老者,佝偻着身體,款款步出屋子。似乎并不驚訝有外人。梨花樹下有石凳石桌,老人示意幾人,沙啞低沉的聲音慢慢道:“既然來了,幾位就請進來喝一杯老朽釀的梨花白吧。”
幾人卻之不恭。凝蕪當先跨進院子。宗神秀寸步不離,随之而入。餘下君鳳鳴兩人也跟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