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浮燈低着頭,從地上爬起來。期間他依然能聽到那個自稱陶輝的人在破口大罵,罵他拖累别人,罵死的為什麼不是他。
罵得徹心徹骨,罵得理直氣壯。
是該理直氣壯。季浮燈在得知對方的身份後,本就茫然的心更是徹底迷失在無邊無垠的雪原中。
——陶輝是隊長的親弟弟。
那個與李霖花一起護送季浮燈來安置區、最後為救一個無辜幸存者而死的陶隊長,他永遠留在了副本裡,從此與親人陰陽相隔。
時至今天,季浮燈不知該如何說清自己的想法,隻覺得先前發生的所有事宛如命運的愚弄,為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竟搭上那麼多條人命
如果沒有季浮燈,陶隊長就不必出安置區;如果沒有季浮燈,那些别有用心的幸存者就不會指錯誤的方向;如果沒有季浮燈,隊伍裡的人就不會死……這一切壞事似乎都與他有關。
末日前負責接應他的王哥死了,然後是同行的小北,再是一直關照他的陶隊長……還有李霖花,為了讓他先走,選擇獨自攔下業主,差點回不來。
細細想來,季浮燈驚覺,自己身上已經背負了如此多無辜者的性命!
不是每個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機會,也不是每個人都還有機會發洩。陶隊長不是第一個因為他而死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
人在面對死亡時的沉默如此沉重,像一座連綿不斷的山,無數個因他而死的人的靈魂同樣沉甸甸地跟在身後,那麼重,重得叫人走不動。
“你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陶輝的聲音如利刃直直刺向他的胸膛。
季浮燈恍惚擡頭,看到說出這樣惡毒詛咒的話的人正死死地盯着他,臉上分不清淚水涕水,隻有那雙眼——就像那些追殺他的人——是恨,是憤怒,是站在道德高點、正義一方的審判。
他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看他?
“夠了!”李霖花匆匆出現,站在兩人中間。
她看到被打的季浮燈站在一旁,渾身狼狽、垂頭喪氣,告知陶輝真相時的不忍頃刻間轉化為怒火,在呵斥時轉頭瞪他:你怎麼能遷怒旁人!
可當她回頭看到涕淚橫流的陶輝被人摁住,臉上滿是失去親人的絕望和痛苦時,李霖花再難說出什麼教訓的話,最後隻得深深歎出一口氣。
這樁官司夠讓人頭疼的。
李霖花來到被巡邏隊按住的陶輝面前,擺擺手讓人松開。
陶輝認出了李霖花,見她擋在自己面前,牙關咬得死緊,兩頰顫顫,眼中冒出濃烈的不忿:“李姐,你要攔我?”
陶輝久等不到哥哥回來,先找到營地,随後又找到和哥哥一起出任務的李霖花,從她口中得知:陶隊長這支隊伍本該從南豐路繞路回安置區,中間被幾個别有用心的幸存者坑害,進入危險副本。
别有用心的幸存者都死在了副本,痛失親人的陶輝滿腔的怒火和絕望無處發洩,于是想起了“罪魁禍首”。
李霖花沒說話,但也沒讓開。
陶輝的目光越過李霖花的肩膀,看季浮燈還是一副無動于衷任打任罵的模樣,他尖銳地叫喊:“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哥死了!都是因為你!”
寶萊出來時剛好聽到這話,她不留痕迹地皺眉,掃了眼工作人員轉交的紙條,然後塞進兜裡。
營地前的鬧劇已經進入尾聲。幾個巡邏隊員正在驅散群衆,李霖花正對那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孩子說着什麼,季浮燈則站在不遠處,像是發呆。
現在還發呆?寶萊簡直要被季浮燈氣笑,居然被一個孩子打成這樣,不知道反抗嗎?
等走得近了,才發現季浮燈不是發呆。他更像是陷入了一種惘然的思緒裡,明明看着陶輝的方向,眼神卻飄忽着不敢直視。
“我不能死……”
寶萊:“你說什麼?”
季浮燈自言自語,就像蚊蠅般細弱的聲音重複着,在耳邊斷續嗡鳴:“我不能死。”
寶萊聽清了,然後覺得好笑。
“誰都要死的,你憑什麼不能死。”寶萊不以為然,甚至還有心情再挖苦瘋兔子幾句:“不過你死了說不定是件好事,免得出來害人。”
眼下無人在側,給了寶萊胡說八道的機會。
是件好事。
季浮燈睫毛微顫,一種莫名的名為安心的情緒在心髒處蔓延。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女生的臉上,艱澀而帶着幾分期待地開口:“你也覺得我應該死嗎?”
那自稱姓沈的研究小組組長對他說:根據官方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他未來會成為肆意傷害幸存者的末日通緝犯,那些追殺他的人或許與某個既定的未來有關。
聽到這話的季浮燈并未表現出震驚和不解,他早就從那些追殺者口中的隻言片語中模糊猜到了什麼。
他隻是苦笑:“為什麼不坐下來好好聊聊呢?我會願意死的。”
沈組長罕見地卡殼了一下,眼神奇怪地看着季浮燈:“自殺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你有心理困擾,可以去做一下心理輔導。”
季浮燈現在暫時歸于研究小組管理,那沈組長給出的建議自然是要聽從的:配合官方調查,減少外出,不要采取極端行為。
……
“你也覺得我應該死嗎?”季浮燈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