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白的問話讓蘇間羅愣了一秒,但也隻有一秒而已,他沒有遮遮掩掩地與對方打太極的打算。
誰讓對面坐着的是謝明薄?但凡換個人來他都會考慮一下博弈,可直覺告訴他,一旦敢裝模作樣地說出“是”以外的答案,立刻就會被謝明薄全都無情地打成“否”。
【是的,我想。】
謝明薄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卻沒有立刻對這個問題作出回應,而是再次陷入了沉思。
但在青年看來,這就差把“我現在改主意了”寫在臉上了。
“不愧是艾維基地的二把手啊,看人家這魄力,連圈子都懶得跟你繞。”
雪鸮不由感歎,“不過,他還猶豫什麼呢?這麼優秀的人才還不趕緊抓住?雖然腦瓜有時候是笨了點。”
“……”蘇間羅選擇無視它的揶揄,“他應該還糾結于我的身份吧。就算我的能力再強,軍部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
“嗨,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謝少将可不像會拘泥于死規矩的人,”貓頭鷹煞有介事地搖頭,“我看,他八成是有些自己的考量。”
“說起來,有機會探一探他也好,我也好奇他到底為什麼要找你。畢竟在社會意義上,‘蘇間羅’這個人,墳頭草都得三米——不對,你連座墳都沒有啊。”
蘇間羅:“……”
雖然不好聽,但這的确是實話。在亞爾諾星,大規模修建墓園的行為早已被法律禁止,因為這會占用太多越來越珍貴的土地資源。所以,現在的人普遍采用海葬、空葬等方式,由專門的殡葬公司一手安排,甚至還有用航天器專門将骨灰帶到近地軌道的太空喪葬生意,當然價格也更高昂。
進入降臨紀元,連死後擁有安息之地都成為了一種奢侈。而像蘇間羅這種死無全屍的倒黴蛋,出事後又很快失去了唯一健在的家人,也沒有配偶或者子女,他的存在就理所當然地像一粒沙那樣,化作了宇宙中的微小光塵。
其實,上學的時候蘇間羅就考慮過自己的後事。那時的少年天馬行空地想,等工作之後攢夠了錢,就去預約殡葬公司私人定制服務一條龍。
待大限已至,自己的骨灰可以托專業人員制作成一張唱片,刻成他生前最喜歡的曲子;然後有人會将它放到古老的唱片機上,一直轉、一直轉,直到唱片徹底損毀、無法再繼續旋轉為止,和他的人生一樣,燃燒殆盡至死方休。
隻是天有不測,那個褐發藍眸、活潑愛笑的稚嫩少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留下。他多舛的命途終結于那片極寒的雪原,被寄予厚望的人生早早地落下了帷幕。
按照基地法的程序,既然沒有任何合法繼承人,也沒有留下具有法律效力的遺囑,和朱利安一樣,他名下的一切财産都會被軍政府回收,上到房産下到衣物,全都要被國家處置,一樣也跑不了。
每當想到這些,他才會再一次明白一件事實——
曾經的蘇間羅早就死透了。當年的觀測小隊,除了何成蹊無一人生還,那個混蛋射偏了子彈,打中了自己的左肩,然後親眼看着他墜入猝然開裂的冰面,在刺骨的湖水中掙紮幾下,便帶着傷口沉入深淵。
和那個瘋子射中的幾乎是同一個地方,隻不過何成蹊那把槍威力更大,一擊就穿透了他的肩胛骨。青年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肩上那處傷口,心裡有些怅然,但心情沒多大起伏。
他還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可親身體驗和死過一次沒有太大區别,這讓他的心态多少發生了一些改變。
現在對他來說,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不管他想知道什麼,我都幫不上忙。兇手在暗,我不能把自己暴露在明。”
他破罐子破摔道,好像在努力催眠自己,“愛懷疑就懷疑吧。我都已經把媒介亮出來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說服力的?沒必要再向他自證什麼,他的事本來也和我沒關系。”
“……”
貓頭鷹有點想笑,以他對這孩子的了解,這話肯定不是真心話,但它對主人的無奈心知肚明,還是努力憋住了。“嗯,你的思路很對。之後要是真進了軍部,除了掩蓋身份的事,其他的,你可千萬别在他面前演。百分之百弄巧成拙。”
蘇間羅聽了不服氣:“你是不是忘了,謝明薄其實才成年沒多久啊。”
“那能一樣嗎?”貓頭鷹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想想過去的五年,你們分别都在幹什麼吧。小子,真要論起來,你現在還是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半吊子,人家好歹混迹官場多年了啊。”
聽了這話,青年沉默下來。回到基地後,除了謝明薄之外,他暫時還沒見到眼熟的學院同期生,向導系本來人就少,哨兵系他談得上相熟的人就更少了。
但他知道,即使不是與謝明薄之間,如此天壤之别的地位差距,過去的五年時間也足夠成為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
“先不說這個,我還有一個好奇的點。”
雪鸮又凝重地說,“伊麗莎白是怎麼知道他能幫上忙的?她從一開始就好像很笃定的樣子。難道她用算法預測了你從報名面試到現在這一系列事??”
“怎麼可能呢?”蘇間羅無語。
“那就是她知道些什麼……”雪鸮沉吟道,“算了,有機會再問她吧。當務之急是留在軍部的事,看樣子應該有戲,你想好去哪個部門了沒有?”
“小白,這不是我想去哪的問題。”
蘇間羅在腦海裡答得很幹脆。他看見謝明薄重新擡起了眸,目光中不再有猶疑,顯然是做出了最終決斷。
“少将允許我留在哪裡,我就得為誰賣命。”
話音剛落,對面的人就盯着他說道。
“陸江殊,你可以留下。但隻能留在作戰局。”
雪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