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的形神也開始消散。
他殘存的靈力支撐不了太久,全身都被魇氣入侵,為了保持清醒,他口中沒有一塊好肉,咬得滿嘴都是血。
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背着神智全失的謝人間在府羅城裡遊蕩。
他背影佝偻地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腦中混沌不清。
沒有頭緒,沒有線索。
他也不知道謝人間那一魂究竟去了何處,這一切都像是不真切的存在。
謝人間怎麼會出事呢?他是洗心換骨身啊……他這樣強悍……
天華城入魇時,他一人一劍足以退去所有魇氣,怎麼會因為失魂而快要消散呢?
那一魂仿佛消湮在塵世間,一點消息也沒有。
應流揚背着謝人間走了很久很久。
或許是他認為的很久。
府羅城如同永夜之地,但其實仔細觀察會發現,天光還是會照透魇氣,白日裡要稍微亮那麼一些。
應流揚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忽然感覺背上一輕。
他不敢回頭,更不敢去喊謝人間的名字。
他蓦然落下淚來,淚水溢滿眼眶,使他看不清前路。
應流揚逃避似的踉踉跄跄地朝前跑了幾步,好像這樣就可以減緩背後愈來愈輕的存在。
背後的謝人間輕飄飄地從他背後摔了下來。
應流揚這才回過身,他跪在地上,發瘋似的想要把謝人間重新背回身上,一探手,卻在地上那抹明豔的紅色裡撈到了虛無。
謝人間已經開始消散了。
地上的謝人間緊閉雙眼,整個身體不是透明,而是散成了霧狀,已經看不見腳了。
應流揚呆呆地望着謝人間,淚水奪眶而出,他崩潰地大喊:“謝人間!謝人間!”
“你醒醒!你醒醒啊!”
無人回應。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和謝人間說最後一句話。
府羅城一片死寂,隻有應流揚的哽咽聲愈來愈明晰,他嚎啕大哭起來:“我錯了。”
“我不該不信你,我不該觊觎,我不該……”一面說着,應流揚像是求救似的想要去抓謝人間的手。
可是謝人間的手也消散了,紅衣之下的身體開始塌陷,像是洩了氣一樣慢慢地扁下去。
衣服承受不住洗心換骨身消亡時散出的靈氣,也開始破碎起來,應流揚手裡全是粉末。
“我帶你回去……我們回去好不好?”應流揚泣不成聲,他不敢去碰謝人間,無助地跪在原地,“我們回去吧……回去無埃劍宗……天華城……哪裡都好,你要去哪裡都好,帶上我,我……”
“我這半生颠沛流離,如今想來,最懷念的,還是與你在無埃劍宗的十年。”
“帶我回去吧,謝人間,你帶我回去吧……”
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謝人間快要消散的臉上,仿佛真有神迹一樣,聽見應流揚悲恸的話,躺在地上的謝人間猛地一震,像是恢複了神智,竟然幽幽地睜開了眼。
“應流揚。”他定定地看他,念他的名字。
應流揚的瞳孔驟然緊縮,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手足無措,“你想起來了嗎?”
謝人間認得他了?
那是不是說明……
“你不是他。”可地上的謝人間仍然無比虛弱,他望着應流揚那雙眼,搖了搖頭,氣若遊絲,“你……你很像他。”
應流揚睜着眼,呆呆地望着他。
“我是不是快死了?”
應流揚不知道說什麼,他用力搖了搖頭,可淚水卻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謝人間将視線從應流揚臉上移開,轉向天幕,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帶些遺憾,輕聲道:“最後也沒見到他。”
應流揚哽咽起來,“他……”
他在某一刻似乎明白了謝人間認不出他的緣故。
“是在怪我吧,怪我先離開。”謝人間的視力逐漸消退,望着天幕的雙眼漸漸無神起來。
“不是,不是的。”應流揚猛地搖了搖頭。
“其實,我對他并不是全無私心的。”那雙桃花眼半睜着,微微帶着一點狡黠笑意,“我想……我不能在這裡等他來找我……我要去找他。”
“……”
找他?
“我知道,要找到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舍棄很多。”謝人間說:“我知道,這裡有個家夥蠢蠢欲動,我把他攔在外面了。”
應流揚一怔。
“我将舍棄的這一身累贅都給你,我要去找他了。”
說罷,他握住應流揚的手。
“什麼?”
來不及思考,刹那間應流揚便感覺有一股強悍的靈力席卷全身。
仿佛靈魂都要被剝脫了一般,耳邊傳來尖銳的呼嘯聲,是沸騰的靈力掠過耳畔發出的聲音。
他忽然意識到謝人間想要給他什麼。
洗心換骨……
自然也能……洗心換骨。
“不……不要……謝人間……我不要這個。”
當夢寐以求的東西近在眼前之時,應流揚卻不想要了。
如果代價是謝人間的命,那他甯願死的是自己。
應流揚想要抽手,可已經來不及了。
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打斷重鑄一般,劇烈的痛感讓應流揚幾乎要昏過去。
但身上不斷洶湧而來的強悍靈壓又使他無法失去意識,他眼睜睜看着謝人間在形神俱滅之前,從身體裡剝出一副泛着光的骨,然後再一點一點地滲進他的身體裡。
天地變色,刹那間雷湧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