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許久不見了,莫叔叔。”應流揚認出來者,連忙将人扶下來,道:“這一路勞頓,我讓弟子領你們去客峰。”
“有勞了。”
凡體不會禦劍,一路舟車勞頓,應流揚親自把謝人間父母帶到夕霧峰,而後又馬不停蹄回了主峰。
壽宴定在主峰,沿着大廳到外廣場都擺滿了桌席,也坐不下前來道賀的人,離得近的幾座峰頂都擺滿了,無埃劍宗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臨近中午,各家各派上來祝壽,應天行喜笑顔開,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今日也開了一壇無埃劍宗封了多年的好酒,連喝了好幾杯。
壽宴之前,應天行與應流揚聊天,言說昨日做夢夢見應劫回來了。
應流揚心中五味雜陳,卻還是道:“若是如此,再好不過了。”
席間風息山莊的人與言襲同一桌,在廳内風光無兩,好幾人祝完應天行後便端着酒來找言奉節,說他們風息山莊好福氣,出了這樣舉世無雙的天才。
言奉節倒不遮掩,直言道:“待兩年後言襲能入世了,便回我們風息山莊,往後我看誰敢小觑我們!”
這話說得響,像是刻意說給隔壁雲家聽的。
雲家那兩個少年也來了,來時特地找了應流揚道謝,還送了一盒翠綠的糕點給他,說是親手做的。
雲庭禾也在席中,聽了言奉節的話,暗暗咬了牙,垂下頭去。
若是雲家沒有另擇無埃劍宗的話……
席中的言襲面無表情,端坐其中,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冷漠模樣。
天華城那面倒是祥和一片,謝家夫婦直抓着謝人間的手說瘦了瘦了。
謝家夫婦與天華城主共坐一桌,仿佛也在無形中宣布謝人間這個洗心換骨身入世的去向。
所有人都盯着那二人入世。
酒至酣處,應天行滿面紅光地顫顫巍巍站起來,應流揚連忙攙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便到了應天行身上。
他在修煉之人裡已算高壽,年輕時亦是赫赫有名的天才,中年得子誕下了二十年來唯一的洗心換骨身,此後無埃劍宗便聲名大噪,不過十年時間發展成天下第一宗門,且以修身利人為核心,是多數以利益為重的宗門家族都做不到的,在場的人對他是真正的心存敬佩。
場上一時寂靜無聲,都在等着這個德高望重的長者說話。
“諸位,我有一事要宣布。”應天行一襲流雲道袍,頭發花白,整個人看起來道骨仙風。
應流揚扶着應天行,心跳得很快。
他隻覺喉頭發緊,心髒快到要跳出胸膛,在耳邊震如擂鼓。
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
要成真了,他要坐上那個位置,不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将成為無埃劍宗至高無上的存在。
“諸位應該也知道,二十年前我那個不孝子出走宗門,到如今我做這個宗主已經近五十年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有流揚這個懂事後輩替我操持宗門上下,望諸位日後多多提攜……”
話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聲音悠悠自門外傳來:
“傳位這麼大的事,竟不讓應家血脈親自來?”
待看清門口人的容貌,應流揚愣住了。
來者一襲黑衣紅紗,一張臉絕豔天下,負手而立,看起來相當年輕,周身流轉的靈力卻不容小觑。
勾魂奪魄的一雙眼,竟是異色雙瞳。
溶溶。
他怎麼會來?
身為合歡體他是怎麼上的無埃劍宗?
他的背後……還站着那麼多合歡體。
應流揚怎麼也不敢相信,門口之人,竟是溶溶。
亦或者,隻是他不想相信。
在靈龜寶地時那樣強悍的力量……怎麼會隻是普通的修煉者?
他還對他做過那樣的事……
樓容川身邊圍了不少紅眸人護着他,合歡體之外是受傷的劍宗弟子,潔白的流雲道袍染上血痕,紅白分明。
負傷的守衛弟子道:“宗主!此人帶着合歡體無聲無響闖過了禁制法陣,傷了我們許多師兄弟!”
樓容川慢慢上前,走到廳中,身上散發的迫人靈氣教人不敢再上前一步。
席中有人低聲道:“這麼年輕……這麼強悍的靈力……他……”
“他是第三個洗心換骨身?”
此言一出,座中人不由得盯住了緩步走入的樓容川。
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剛剛還在眼前的人頃刻間便到了應流揚跟前,便是在那一瞬,言襲擋在了應流揚身前,短劍無絕出鞘,直指樓容川,眼底是森冷的戒備:“退下!”
謝人間坐得遠,慢了一步。
但空相劍也已抵在樓容川背後。
腹背受敵,樓容川卻雲淡風輕。
他的目的已經達成。
樓容川勾起唇角,高舉起手中的無埃令。
應流揚駭然,這才發現自己腰間早已空空蕩蕩。
無埃令……是剛剛一瞬之間近身拿到的嗎?
在兩個洗心換骨身護住他時,也能輕而易舉拿走他腰間的令牌。
溶溶真是第三個洗心換骨身?
“你以為它隻是一個令牌嗎?”樓容川一張臉豔麗無雙,笑得詭谲。他用力捏住無埃令,粗鈍的令牌邊緣割破皮肉,有血染在上面,他注入自身的靈力,霎時金光四射。
他手中的無埃令竟在衆目睽睽之下,變作了一把銀白色的長劍。
劍身鋒利,通體雪白,劍柄是無埃令的樣貌,劍首是流雲道袍上的金紋流雲。
無塵劍。
隻會有一個主人,應家血封劍,應家血開封。
再次開封,隻能證明,應劫已死。
而面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應劫之子。
應天行從樓容川入廳以來就沒有再說話,他緊緊盯着那張臉。
像,太像了。
和那個鬼樓的妖女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直至無塵劍開封,應天行才不可置信一般看着那一紅一黑的眼眸,眉間神采頗似應劫當年。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吾兒……吾兒……”
應天行一頭栽倒,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暈了過去。
應流揚連忙扶住他,卻像是承受不住應天行的重量一般,整個人竟也跪坐在地,身體因控制不住地抖,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卻在看見無塵劍的那一刻猛地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像是暗夜裡的邪祟遇見光明,多看一眼就會灰飛煙滅。
……
“他才是應劫之子?”
“那他呢?應流揚是什麼?”
“假的……”
“可他也做了那麼多年的少宗主了……”
現場因這變故亂成一團,周遭吵吵嚷嚷,都在議論這一變故。
應流揚的臉色蒼白如紙,不敢擡頭,豆大的冷汗自額角滑下。
其實應天行一直都不相信應劫死了。
他這些年一直在問應流揚記不記得當日?
應流揚說那日風大雨大,已經記不清了。
其實他一直都記得。
生魂殘損之後他已經不記得那日的細節,隻記得他從一個腦袋載在泥潭裡的少年手裡拿走無埃令。
他以為他死了。
他掰斷了他的指骨。
拿走了無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