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不再夢呓，但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口鼻噴出的熱氣拂過言襲的手心，很熱。

發燒了？

怎麼會發燒？

言襲皺了皺眉，反手将訣改了一下，霎時掌心有藍光若隐若現，緩慢流入應流揚的身體裡。

已然燒得神志不清的人驟然得了這股涼意，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言襲剛想收手，應流揚卻舍不得這股令人舒爽的涼意，在他抽回手的一瞬間，雙手抓住了言襲捏訣的左手，像是松鼠抱住松果一樣，他壓着言襲還很冰冷的手往額頭上蓋，一邊喃喃：“好熱……謝人間，你再用寒力訣給我扇扇。”

聽見謝人間的名字，言襲驟然把手抽走，臉色難看起來。

應流揚還是沒有清醒過來，嘴裡還在嘟囔着：“幹嘛啊？平時都是我給你扇風，你給我扇兩下不行啊少爺？”

謝人間怕熱，以往夏天練劍，都是應流揚在旁邊用寒力訣給他吹着，生怕這個少爺熱着。

應流揚恍惚間以為又回到了那個練劍的夏日，一邊說着，他又去摸那隻冰涼的手，蓋在自己額頭上，又往下貼上自己的臉頰，很是貪戀這隻冰涼的手，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等會我幫你行不行？太熱了……無塵劍訣我練到八式了……爺爺總說我太慢……”

言襲沒有再抽回手，他垂下眼，任憑自己的手被應流揚帶着摸到臉頰、鎖骨、胸膛。

那張總是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怯，過分白皙的臉上漫上一層淡淡的粉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應流揚的體溫太高。

應流揚抓着那隻手摁在心口，似乎想借此來平息體内洶湧不斷的熱意。

言襲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剮過，意識到摸到了什麼，像是觸碰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平時總是面無表情的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亂無措的表情，他驚得想要收回手，卻被應流揚更用力，強硬地摁在心口。

“這裡……最熱……”應流揚半睜開眼，似乎恢複了一點神智，懵懂地看着面前的白發男人，有點驚訝：“謝人間，你怎麼頭發全白了？”

……

第二天一早醒來，應流揚覺得神清氣爽，完全沒有昨日混沌之意。

可言襲卻讓他即刻啟程回無埃劍宗。

“為什麼？”應流揚不明所以。

“你生魂殘損，必須要馬上回去閉關修複，你和其他人一起回去。”言襲道。

“你要一個人除魔？”應流揚問。

“嗯。”

其實言襲一個人除肉身蛇隻是時間問題，可是這次除魔任務沒完成，他如果一個人帶着其他弟子回了無埃劍宗，還身受重傷，應天行必然會覺得他能力不足。

應流揚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他已覺得沒什麼大礙，也許是言襲嫌他受了傷，晚上還夢遊不安分，耽誤了除魔，放軟了語氣道：“我們一起除了魔回去吧。”

言襲一點不近人情，語氣生硬：“回去，這裡不需要你。”

應流揚臉色變了變，認為言襲是在質疑他的能力，一時不服，道：“我不回去，除了魔我才走。”

“回去。”

“我是無埃劍宗的少宗主，保護弟子和村民的安危是我的任務，沒親眼看見肉身蛇被除，我是不會回去的。”應流揚固執道。

言襲有些生氣，他盯着應流揚看了一會，最後丢下一句：“随便你。”

說罷他把手中的托盤重重放在桌上，轉身離去了。

托盤裡面裝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豆漿和兩個包子。

應流揚有點愣，剛剛光顧着說話沒注意他手上還端着東西。

言襲……給他送早餐了？

怪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不會也被附身了吧？

一整日言襲看起來都是陰沉沉的，吓得其他幾個師弟都不敢和他多說話。

傍晚，言襲站在應流揚房間門口，逆着光，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說：“除完魔，你就得立刻回去。”

“啊？”應流揚覺得莫名其妙。

言襲不再解釋什麼，他走出屋子，在天邊最後一縷光消失的時候，他坐在村中那棵已經枯萎，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梧桐樹下，誦起法訣。

不像是平時除魔的法訣，言襲的聲音略有些低沉，誦念起的時候好似吟唱，背後純黑色的長明九天從言襲身處的位置開始一圈一圈擴散金光。

長明九天并非是修煉者的除魔之劍，它是神鬼之劍，劍柄是一個怒漢大張嘴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在吞劍。

言襲的法訣聲聲入耳，長明九天的金光開始翻湧起來，他所處的位置亮得驚人，仿若神仙降世。

風息山莊的名字由來，風息訣。

隻有擁有言家血脈的洗心換骨身可以做到，從出生起就會，一度以為在這世間已經失傳了，直到言襲的出生。

村民們不知從何處聽見吟唱，就連住得最遠的村民都出了家門，自發地往樹下走去，見了樹下的言襲，紛紛開始叩拜，以為見到了真神。

那張清冷的臉上籠罩着長明九天的金光，看起來像入世的神明，慈悲而神聖。

除了人、動物，甚至靈體，都來了，圍坐在言襲身邊，聽他誦訣。

風息訣一出，六道鬼神皆來。

包括……肉身蛇。

它也會不受控制地前來朝拜。

幾個師弟尚存一些理智，眼中驚羨不已：“這就是風息訣嗎？天啊……”

“真的值得用風息訣嗎？”

肉身蛇這種等級的妖邪，用風息訣就像是明珠彈雀。

今晚這片土地都會被淨化，至少十年内不會有妖邪敢來。

而那枯萎的梧桐樹，也因為風息訣的力量而煥發新生，根部竟生出新芽。

應流揚呆呆地看着樹下被生靈圍住的人，恍惚中有淚落下。

他覺得，自己好像，這一輩子，都達不到言襲的高度。

不是他日日夜夜在後山苦練能達到的。

也不是他能夠偷學而成的。

他忽然覺得上天是如此不公平，這世間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凡體，生來與修煉無緣，不過幾十年壽命。

也有一等通透身，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修煉，像溶溶這樣流落風塵的一等通透身也不少，更别提二等三等了。

哪怕像他一樣有機會修煉，在全天下最好的宗門，得到常人所得不到的教導，每年服下增強靈力的神實子，可一等通透身之上，還有洗心換骨身。

他們之間的差距，比凡體之于一等通透身還要大。

幸虧幾個師弟都癡癡地看着中間散發着金光的緣故，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少宗主此刻的狼狽，應流揚匆匆用衣袖擦了淚，又恢複成往常的樣子。

風息訣誦完，肉身蛇整個身子都軟趴趴地癱在地上，像是一灘被踩過的肉蟲，被強行淨化過後已是動彈不得。

言襲拔出長明九天，甚至不用看它一眼，輕輕一揮，長明九天的黑色劍氣便直插入肉身蛇的七竅命門之處，刹那蛇鳴響徹九天，肉身蛇連灰都不剩。

風息訣一出，魂往生，妖盡除。

這便是洗心換骨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