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僵着脖子,把頭轉了一整圈,身子未動,骨節轉動的聲音毛骨悚然,發白渾濁的眼珠盯住了還未動靜的應流揚。
若是不進幻象,怕是沒法根除。
應流揚像模像樣下馬,把轎簾掀開。
裡面是吓得面無血色的陳棋山,穿着顯然不太合身的新娘嫁衣,被束縛在紅色布料下的肌肉像是随時要爆出來一樣,臉上不知道被誰塗了兩圈腮紅,嘴唇點了一點紅,看起來像個……化了女妝的男紙人娃娃。
怪異又滲人。
見到應流揚,陳棋山仿佛得救了似的。
昨夜他送村長回去,一路上兩人聊了些有的沒的,還算愉快,就是走着走着,村長犯起了嘀咕:“奇怪,怎麼還沒到家?”
陳棋山也發覺不對勁,他的手伸進了乾坤袋,正欲掏出辟邪桃符,一個轉身,村長居然憑空消失不見了。
他心下慌亂起來,一時不備,似乎聽見有人在背後冷笑了一聲,他居然回了頭。
再醒來,已經是在花轎裡了。
入目是一片豔麗到不可思議的紅,他的視線已經不是全然黑暗了,透過轎簾看,外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幽幽透進來一點詭異的光,讓那紅暗得如血一般。
他的頭上,居然罩着一塊紅布?!
陳棋山趕緊把那塊紅布扯下。
外面鑼鼓喧天,唢呐吹得悠悠揚揚,異常詭異,陳棋山頓時慌了,一摸腰間想掏出符箓,可哪裡有什麼乾坤袋?
别說乾坤袋了,他身上都不是無埃劍宗的流雲道袍,而是一襲豔紅的嫁衣。
轎子搖搖晃晃,陳棋山擡手想去撩轎簾,可那看起來輕飄飄的紅色簾子卻有如千斤重,根本撩不動,心下不知如何是好時,轎子居然落了下來。
“新郎新娘到——”
他這是要被強行嫁給鬼嗎?
陳棋山心中恐懼到了極緻。
卻在轎簾掀開的一瞬間看見應流揚的臉。
……
少宗主……?
更怪了?!
不對,應該是來救自己的。
陳棋山反應過來,喜上眉梢,剛想喊他,應流揚做了一個噤聲的表情,轉而揚起嘴角,道:“娘子,别怕。”
一面說着,一面替陳棋山把蓋頭蓋好。
他生得俊逸,一雙琥珀色的眼在夜色中神采飛揚,配上一身紅色新郎裝,倒真是風流無雙。
饒是陳棋山這樣的人,都難免臉上一紅。
兩人當真如同夫妻一般進了宅邸,跨過三道門檻,應流揚不再繼續演下去,他把手中的紅綢一丢,張口便開始念除魔訣。
“上請帝乙,以祉元吉,乾道變化,各正其道。”
靈力在周身浮動,随着應流揚一聲厲喝:“破!”
身上的紅衣因為靈力而飄揚起來,這是令整個幻境府邸都為之一顫的強悍靈力。
陳棋山也把蓋頭一掀,雖然手中無劍無符,也想着和他們拼了算了。
可令人疑惑的是,應流揚的靈力都顯形了,陳棋山都把蓋頭丢地上了,那些家仆也像沒看見似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見他們絲毫不受應流揚的影響,陳棋山有些愣了,他低聲問:“怎麼回事?”
應流揚皺了皺眉,再仔細端詳起在場所有沒有生氣的家仆,發現他們身上并無黑氣。
“不是惡魂。”應流揚道:“是普通的靈。”
原來如此,這一下就想得通了。
靈是人死後的産物,是最無害的生物,若沒有執念,便會入鬼界輪回,有執念就會化魂,最後變成厲鬼。
妖邪會以厲鬼為食,所以猶愛聚在一些怨念深重的地方。
可附近并沒有妖邪的氣息。
應流揚有些遲疑,那些家仆卻仍然在自顧自沒停過。
明明“新郎”和“新娘”站在門口不動,可他們好像虛空扶着什麼似的,跨了火盆,開始拜高堂。
“一拜天地——”聲音悠揚。
頓了會。
“二拜高堂——”
又頓了會。
“夫妻對拜——”
好像他們真的拜了堂似的。
應流揚:……
陳棋山:……
主角都沒登場你們竟戲瘾大發?
“送入洞房——”
便是在這一刻,地動山搖起來,面前的靈開始四散奔逃。
應流揚穩住身形,不忘寬慰慌亂起來的陳棋山:“别怕,都是幻象。”
桌子下的紅布突然猛地鼓起一個大包,吓得剛剛平複好心情的陳棋山差點跳起來,他躲在應流揚背後,哆哆嗦嗦指着那張桌子:“有……有東西!”
應流揚也往那處看去,目光如炬。
有一個躲在桌子底下的靈突然鑽了出來,滿頭是血,沖着他們拍手笑。
定睛一看,傷處竟然和白天挖出來的那具傻子屍體是一樣的。
這畫面非常詭異,剛剛還在房間裡,轉眼像是幻象消失了似的,他們都在這山崖下面,地動山搖中落石滾落下來,把那些靈砸得形神俱滅,哀嚎連連。
“少……少宗主……我們怎麼辦?”陳棋山被眼前的落石和怪異的場景吓得連連後退。
應流揚倒是在這片混亂中分析出一點頭緒。
他道:“都是幻象,不僅在重複死前的事,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唯一的執念就是把‘我們’接回去成親。”
“我們?”陳棋山驚愕地指了指自己,驚疑不定地看着應流揚。
當真是吓得不輕。
應流揚歎了口氣:“是應該穿着這身衣服的新郎新娘。”
那些靈在滾石之中消失殆盡,拍着手笑的傻子也消失了。
剛剛的哭喊嚎叫一瞬間戛然而止,仿佛整個天地間都安靜下來,隻有應流揚和陳棋山二人。
陳棋山試探性問:“是……解決了嗎?”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路盡頭,黑暗中又傳來唢呐聲,悠悠揚揚,家仆都穿着紅衣,青灰色的臉上死氣沉沉,擡着轎子飄似的沿着山路走來。
接親的隊伍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