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大殿傳出來的金光源源不絕,與四位高僧熟稔者,單從上邊附加的濃厚功業,就能明白它們分别由誰所化。
遠眺着老友們屍身所化的光柱,終秀荷住持不免惋惜。感概世事弄人,到底是走到了這一步。
年歲漸長,相交的友人、前人,逐一逝去,成為故實的一部分,她本人亦不能幸免。
“靜修,照我先前說的安排下去。”
靜修師太愁眉苦目,“師父——”
“放寬心吧。冥水湯湯,你我終有重逢的一日。沒什麼好傷懷的。”
終秀荷住持活了大半歲數,早就看破生死,并不為自己的決定慨歎,“從此刻起,你就是逆光庵第八十六任住持,庵内所有弟子都會服從于你。”
“你要帶着她們,突破現在乃至未來的困惑與煩難。”
靜修師太鼻尖一酸,咽下喉間的哽咽。“弟子遵命。”
她身後跟着的尼姑們,全部原地打坐,閉目誦經。醫女們分散到各處,料理傷員,安定即将異化的修士。
不斷有賀歡宮弟子從高空被打落、捏扁,激蕩的血河一沖,沒過的僧侶皆成了屍骨肉塊。與伴生靈融合過度的人,被侵蝕了神智,狂性大發,自相殘殺。
禅門淨地,血海屍山。
這還是在有四顆舍利子護持、上千名僧侶吟誦經文、賀歡宮精銳集聚、成百名醫女療愈的前提下。
籠罩在寺院上方的金光經過上千名和尚們的虔心誦念,愈發凝實粗壯,恍若擴大化的金剛圈。
終秀荷住持行至那落迦身側,注視着這位曾經給予過糖果的晚生。
他長高了、人也壯實了。
和教養他的幾位老友一般,遺失了年少的活力意氣,沾染到古闆乏味的習性。
而她歲月催人老,活成了一把老骨頭,都快走不動了。
“此去經年,小友可還會挨打受罰,可還經常叫幾位方丈鬧心,可還愛吃膠牙糖呀?”
那落迦嘴唇顫動。
手腳都不利索了的終秀荷住持,跟變戲法一樣,哆哆嗦嗦地從兜裡掏出小心收好的巾帕。
仿佛過去的畫面重演,那落迦甚至能猜到她的下一步動作。帕子裡疊着張土黃色糖紙,糖紙藏着顆捂到快融化了的糖。
塞進嘴裡,膩人的甜,還倍兒黏牙。
年幼時渴望的糖果,等到一口牙齒都爛光了,才有資格嘗上一嘗。奈何年逾古稀,身體狀況又不允許。想來車塵馬足走這一遭,都是莫可奈何的。
“小友,甜嗎?”
“苦,太苦了。”寒心酸鼻,連帶着五髒都慘怛。
失去如師如父的幾位尊長,再遇闊别已久的先輩。
喪氣到難以言語的那落迦,為了民衆的安危,強打着精神與大地之母作鬥争,卻在面善的長者三言兩語的調撥下,怆然淚下。
看來淨顯他們的确教養得好,懂得情凄意切方是為人的根本。
終秀荷住持語重心長,“大廈将傾,獨木難支。若得君之力,可力挽狂瀾,匡扶社稷于危難之間,爾當如何?”
她将那落迦的來曆,一一道來。
苦明、慧怡、同化三位主持和尚和淨顯住持決拍闆定案,撫養那落迦。包括她在内的知情人都勸誡他們四人,要三思而後行。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東西,何況一隻披着人皮的異類。
依照河川治理之道,往往堵不如疏,一味堵塞填充,終究會迎來決堤的一刻。
還不如合理疏通,将來陰司現行之日才能永除後患。
四名禅師心意已決,“唯有此法方可解天下之憂。”
誠如他們所言,四人絞盡腦汁,養大襁褓中的嬰孩。
他們傾囊相授,十幾年如一日,使煉獄的變體生出一顆菩薩心腸。
“終秀荷住持……”
身世之謎得以揭曉,那落迦神魂動蕩,背後的法天象地忽隐忽現。
鳳蕭聲雖然讨厭那落迦高強度的吞剝,但是他作為同一陣營的策應時,抛出的火力是實打實的,他被幹擾無異于是砍舉力抗敵的衆人一條臂膀。
一晃神的功夫,恒天被一把拽進冥河。方旭升跳下去營救,二人都沒再露頭。
蟬蛻超過負荷的司徒景安瞳仁發白,僵直在原地。裂開的脊背撕咬着發白的紅肉,從脊柱窣出帶着無數隻複眼的翅膀,已有變成精怪的迹象。
四個主力後繼無力,戰況陡然翻轉。
足有三層樓高的骨爪,一個指節彈開了數十名賀歡宮弟子。
她們有的掉入紅璞大瀑布,咕隆一聲,再沒有上岸;有的墜到地面裂開的縫隙中,數不盡的岩塊跟着砸了下去;有的撞擊在亂石、廢墟之上,傷亡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