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和紅璞大瀑布接壤,滅世危機蓄勢待發。
明韻閣弟子梅若學謹遵少閣主吩咐,助力苦明方丈度過天阿寺難關。
她在少閣主與賀歡宮齊力捉拿、審問細作間隙,找出被賀歡宮細作徐風特地藏起來的慧怡方丈遺骸舍利子,交予苦明方丈。
苦明方丈望着老友化身的遺骨,百感交集。多年交情,融為一聲慨歎。
遠處鐘樓、鼓樓的示警,證明事态緊急,勢不容緩。再多的遺憾、傷懷,隻能先暫且按下不表。務求讓生者得生,死者安息。
打定主意的苦明方丈,最後一次向史稱能定風波、掌乾坤的明韻閣傳人問話,“原諒老衲的冒犯,還請施主再陳述一次你預見的情境。”
懷疑用命數謀取天機的明韻閣術法,相當于質疑她們自幼打基礎的才學本領。縱使對方是頗負名望的禅師亦是相當。
奈何梅若學預知到的場景太過于慘烈,要阻止預示付出的代價,須得對方的性命、靈魂,世世代代來抵,那她的尊榮就可稍稍擱置一旁了。
因此她僅是輕輕揚起下巴,坦然相告。
她看見天阿寺坐落的地段分裂,大地之母恍若生産般,寬松的肚皮裂開猙獰的豁口,居住在上面的生物全部掉下縫隙。
她看見以寺廟遺址為中心,鄰近的山脈逐一沉降,高大的樹木大排大排倒塌。
随處可見的裂縫要萬裡山河都沉陷,名勝古城淪為一片廢墟。奔湧的紅璞大瀑布泛濫成災,混雜着數不勝數的肉泥,在冷肅的冬陽下散發着陣陣惡臭。
她看見酆都之門大開,無千無萬的亡魂順流而下,取代原先盤踞着大地的生靈。
陰陽秩序從此被擾亂,生命的重量被重新定義。
崎岖的地縫會再彌合,像是大型針線粗陋地縫合一道道醜惡的疥瘡。完整閉合的瞬間,自針腳溢散出以血漿組成的紅河。
有的人類夾在地表和地底當中,上不上,下不下,像是地裡長出的奇異果蔬,直到壓迫到極點的器官驟然爆裂,阻斷了殘留的嗚咽。
在地底夾縫生存,僥幸存活的百姓們聲聲哀鳴。呼嘯而過的風浪蕩,能聽見他們渺茫的呼救聲。
“敢問姑娘一句,有了這顆舍利子,再加上我、同化,乃至淨顯住持化身的舍利子坐鎮,往後我們四人的靈魂自願駐留此地,永生永世超度亡靈,能否有效地遏制住奈落現世?”
“能,也不能。”梅若學給出了棱模兩可的回答。
明韻閣衆人分開運算和共同占蔔過,得出的結論不一。她們預算的未來并非是定數,變量時時更新交替。
梅若學隻能告訴苦明方丈,他的作為在一定期限内能穩住大局。
高貴如神明會隕落,飄渺如魂魄會消散。生存與消亡是天神在世都解決不了的亘古難題,自然不可避免地包含着以自诩萬靈之長的人類。
“無礙。”苦明方丈合并兩掌,平靜地接受了以犧牲自我為前提的定局。“隻要能為衆生争出得這一線生機,足矣。”
“苦明方丈。”
通過蔔算之術,覓得主持和尚們共同保守的秘密,梅若學思量再三,出言遊說。
“您和幾位德高望重的主持和尚、住持,一同撫養了那落迦。予他衣食住行,教他舍生取義。現如今,正到了他回報的時辰。”
“有一本萬利的舉措,事到臨頭,緣何不用?”有了他,阻止災厄成功幾率大大提升。當初不也是由此提煉的那落迦嘛。
用?苦明方丈搖搖頭,“一本萬利是用來形容市道之交,而不是真切地實施善行。”
早前他們為幽魂殘魄外溢的心腹大患,接收了黃、秦兩位施主的意見,把那落迦當做封閉奈落之底的道具。
他與慧怡、同化和淨顯住持費勁心力,剝離出十八層煉獄的核心,賦予他人類的皮囊。
他們教導那落迦為人處世的道理,要他擇善而從,明是非、知禮儀,好讓他心甘情願地用他們教養出的慈悲心腸,以肉體凡胎之軀,作為人柱,世代鎮守冥河。
連名字都取了那落迦——地獄的梵文,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那落迦的真實身份,以及他們養育他的動因。
然,人心都是肉長的,遑論天天吃齋念佛,誦經超度的幾位高僧。
随着相處的日子漸長,四位僧人體察出了自己的謬失。
地獄是萬靈的業障所化,孩子是世态人情的鏡子。
若撫養者心機深沉,本着索取的緣由去撫養孩兒,最終隻會得不償失,回饋出一片同樣機關算盡,重利薄情的地獄。
他們險些毀了一個無辜的孩童,以及自己剃度出家的來由。
差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四人,放下叵測的心思。
他們學着将那落迦當做尋常孩童看待,教他識字穿衣,從牙牙學語到健步如飛。
起初反對聲最大的慧怡更是手把手教學,收那落迦為徒,盡心盡力督導,和顔悅色相處。
可想而知,他們越來越不能把那落迦當做單一的關閉閥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