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顧望的三人,齊齊啧了一聲。
到晚餐時點,清癯的山林逶迤着一股迷蒙的霧氣。庖廚騰起一道疏淡的炊煙,直溜溜的,随着西邊沉落的紅日顔色漸濃。
勝利者鳳蕭聲得了空,“嗖地”一聲跑出兩裡地,搶在師兄弟們前頭,一股腦紮進齋堂搶飯。
慢了可是要捱饑受餓的。
重重院牆隔絕蕭瑟的景觀,疏疏落落的危樓拔地倚天。方旭升問:“徐師姐,你看清小師妹動作了嗎?”
徐風答:“沒有。恒師妹你看出什麼了嗎?”
“沒有。”不看還好,一看就受不了。恒天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但我能聽出我的肚子餓了。”
行吧。方旭升領着鏖戰了一場的師姐妹們,一同在齋堂用餐。
對敵戰況依然是慘敗。
聊以□□的是,至少驗證了一點。大師姐的猜測沒有錯。那落迦的身份有問題,他絕不隻限于一介武藝高超的武僧而已。
忙着大快朵頤的鳳箫聲,沒有注意到師姐們的到來。
她端着餐盤,趕在師兄弟們進屋前,先扒完了滿滿一碗青稞面。
師姐們瞧她吃完一碗,再續一碗。吃完一碗,再續一碗。
配着平時送到禅房來,她們都不屑于動幾次筷子的青菜,小師妹接連咽了八碗,期間還附帶喝了五碗湯消噎解渴。
其餘終于留意到小師妹的賀歡宮宮人,跟觀測三人組的表情逐漸趨向一緻。
看來每日天不亮晨起,夜深還不能入眠的功課,過度消耗了小師妹。她要補充上一身蠻勁,就得從一日餐食裡尋。
想來也是。小師妹不僅要功夫、心法兩把抓,還要在首座大人和賀歡宮之間,兩頭跑,一頓亂竄,這一通操作确乎是極其消耗精力。
聽聞過首座大人擇偶标準的賀歡宮宮人,回過味來。
她們按着那落迦提出的要求,一條條校對完,發覺小師妹全都入套。
“這不是明擺着指着小師妹找對象嗎,他為什麼不明說啊?”
就算是一廟的班首,也不能平白無故地耍人玩啊!她這就去找他去!
恒天長卷一甩,掄起拳頭就要找那落迦算賬。
“還有一種原因。”
方旭升制止住恒天的莽撞行為。
興許,班首大人自己都不曉得,曉得了也沒處去确定。
佛刹森嚴,天然有一層無形的保護膜,用來隔絕塵寰。
首座大人自幼在寺院裡長大,主持和尚能教授他何為親情、大義,卻沒有人能來教導他何為男女之情。
無從了解,又談何深入。
沒有昆蟲傳粉的花,子房虛位以待,發育不出甜美的果實。無花之果,心牆高壘的胚珠焉能播撒出愛戀的種子。
語言是溝通的渠道,語言亦是直白的陷阱。
方丈要她們幫助首座大人破戒,不是讓她們霸王硬上弓,趕鴨子上架,而是要首座大人主動領會到,傾心愛慕某個人的滋味。
小師妹誤打誤撞,正中靶心。
“走吧。”方旭升說:“回頭我們把該教的全教給小師妹,讓她去負責搞定這塊難啃的硬骨頭。”
她們打一開始就出了差錯,就不多拖後腿了。
聽到解放宣言的宮人們,齊聲歡呼,樂于使出渾身解數培養接替了她們工作的小師妹。
突然被各位師姐關照的鳳箫聲,本就繁忙的課業雪上加霜。
她的天都要塌了。同樣有天塌之感的,還有她的伴生靈——桃花水母。
桃花水母心裡苦,說不出。
唯一幸事,是那個堪稱菩薩的秃頭和尚常常會管教它的契主,幫它說好話,遏制她對它太過苛刻的舉動。
對頭,對頭。
桃花水母用軟綿綿的觸手抱住自己。
它隻是一隻什麼都不會的桃花水母。原就不想上岸,隻想要在江河裡飄一輩子。
沒事捕捉幾隻浮遊生物加加餐,扒拉着随波晃蕩的水草啃一啃蹭。就此沒頭沒腦、逍遙自在地度過一生。
奈何被一個破竹編燈籠打撈上了岸。
桃花水母個頭小,心也小。
按較真的說法,它壓根沒有心髒可言。
桃花水母沒有遠大的理想和迫不及待實現的願望,不是由生到死都在尋求着他人認可,為自己的存在丈量價值的人類。也沒有他們貫穿一生,絲毫不能放松的,從私塾到婚聘,處處是關鍵,行差踏錯即人生盡毀的觀念。
傳聞中,所有生物都是從水裡産生。追根溯源,億萬年前他們曾是一個祖先。
起早貪黑,勞勞碌碌卻依舊朝不保夕的人類,會不會後悔當時出于一時的好奇,從優遊自如的水體爬上陸地,而非一碰到地面,立即掉頭跳回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