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箫聲反嗆:“我當然不是你,争出個功名,連堂堂婚姻大事還不由得自己做主!”
少女是振翅欲飛的鳥,在原地慢悠悠地來回踱步,仍阻攔不了她高飛遠走的決意。
“我青春年少,大好的年華,豈能在你一個未來已定的廢人這兒消耗!你年歲輕輕,說話做事,都要追趕書院裡的老學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競争着當我爹呢!”
“胡鬧!”廳堂之上,鳳箫聲正兒八經的爹鳳來義,一拍桌子,滿堂俱靜。
與他并立而坐的東夫人,氣定神閑地沏着茶,從容大方。
大家夥都不說話,就等着她這位東家的遺孀表态。她也不急,慢騰騰地飲完半盞茶,才回過神來一般,擺擺手示意,“沒事兒。小孩子家家有主意,是好事兒。”
“這世間也不是誰聲音大,拳頭硬,發出幾個聲響,就能保證唬得衆人心服口服。”指桑罵槐的話不鋒利,卻也能割得人臉皮疼,“正巧,大家夥都在,就一同聽道聽道。”
與鳳家聯姻,是東家老爺,她死了的那位丈夫的意思。
她兒子眼看着,也分外中意。所以縱使外頭傳得鳳家的二千金有多麼多麼不堪,遠遠比不過她長姐鳳霜落那樣秀外慧中,她也一直沒有去插手。
現在看來,鳳家的小姑娘倒是有自己的決意。
既然襄王有意,神女無心,那哪怕這襄王是她懷胎十月,從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神女是她仇怨之家,流着她這輩子最憎恨的人的女兒,她也決計不會強迫于對方。
至于那看熱鬧的,揣着一肚子馊水,偏要推出他女兒出來做壞人的鳳家老爺,還真沒他女兒來得闊氣。
她打心底瞧不起。
現下東氏家族敗落,百廢待興,有千頭萬緒需要料理。她不好讓指不定啥時候才能東山再起的兒子接着耽誤人家,白白阻礙女娃另奔錦繡前程的道兒。
千百思量轉于一念,東夫人轉動手腕的镯子,定窯白瓷的茶盞擱在盞托,“亡夫既已不在人世,指腹為婚的對象之一又強烈反對,我看這門親事,就散了吧。”
“娘親!”
東風放驚疑不定,出聲攔截。他沒想到連親生娘親也不站在他這邊。
他看得明白,鳳家老爺見他家沒落,心生嫌隙,偏生他自個不動聲色,反推自己的女兒出來充門面。有意當着群雄宴衆賓客的面,下他東家的臉子,好順利地推掉這糟心的親事。
如此,鳳來義頂多落了個教女不嚴的罪名,來日不愁另攀權貴,替女兒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可隻要娘親裝傻充愣,躲過這次探問,他回頭就能摁住鳳箫聲那個潑皮,定要她下次、不,是這輩子再也吐不出退親來的話頭!
娘親糊塗啊,怎麼就應了呢!
她難道不明白他的心意嗎?
東風放和東家夫人一對視,上半身往後一傾,勉強立住了。
娘親知道!她知道!
她尊重鳳箫聲的決定,理解她的選擇,并且選擇給對方撐腰!
“多謝東夫人成全。”鳳箫聲眉飛色舞,朝東夫人的方位拱拱手,“還是您深明大義。”
“好說,好說。”東夫人略一挑眉,真心覺得自家孩子不容易,咋就看中了這沒眼力見的女娃娃。
年輕好啊,年少活潑,仰望萬裡晴空,以為天空海闊,執意奔跑就能掙脫。
“既東夫人開口了,”鳳來義一撫長須,一句話壓作油條面團兩端,熱油快火煎炸,熬得人心焦。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多麼深明大義,為時事妥協,“那就……”
“我不許!”
丹鳳城向來自诩行事作風體面得當的少年郎,貿然出言打斷長輩的對話。
他出生以來,首次違逆親生母親的意願,就連一貫俊朗的面容也叫胸腔裡翻滾的惡意,攪得堪比煉獄裡爬出來的厲鬼,字字句句都透着刻骨的兇狠。
“鳳箫聲!你生是我東家的人,死是我東家的鬼!哪怕燒成灰,也要在骨頭縫裡挨個镌刻上我東家的名号!百年之後埋進我的墳頭,組成合茔之墓。你這輩子都休想要擺脫我!”
“放兒你……”
全場人士被東風放陡然爆發的戾氣恫吓,唯有身處漩渦中心的少女渾然未覺,還沾沾自喜。
“你說不許就不許?你哪位!”鳳箫聲優遊自适,沖他做了個鬼臉,“莫不是你不許,這事就辦成不了?你算哪根蔥!簡直大蔥掐了頭————盡裝蒜。”
東風放被賊人重擊過的胸口,此刻猶有千斤錘錘打。一夕動怒,引發未痊愈的傷患再度迸裂。
喉嚨有腥味上湧,發作的心口似被人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攥了一把。渙散的雙眼極力要凝實焦距,漸漸昏黑的雙眼又叫少女的笑容晃花,叫窩着火的心,又是氣,又是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