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了半天站起來,手撐在桌子上,狠狠地瞪着程璐,聲音冷的戳:“從今以後不管是誰拿走了我的東西,夫人如果見了,勞夫人給我收好,不然我這賬算得不夠舒坦。”
這人來去一陣風似的,剛在屋子裡坐暖了身子這會兒又出去吹冷風,會得風寒也是活該。
宋學進蹭到娘身邊,小心翼翼地問:“娘,爹看起來很生氣,是不是兒子說錯話了?”
程璐憐愛地摸摸兒子的頭發,笑着說:“你爹那是被踩到尾巴知道痛了,不管他。不過學進往後可不許和爹這般說話了啊,你聰明過早知人情是非是好事,但不能忘了禮數,将來你要是學壞了娘可得擔個教子無方之過。”
宋學進趕緊點頭,讨好道:“娘,我知道了,可是爹一直這樣,您太委屈了,您這麼好,外人憑什麼那麼說您?兒子咽不下這口氣。”
程璐笑起來:“傻小子,不過幾句難聽話而已,落在身上都不會疼。有些事你越在意,那些話就越多,打在身上就越痛,倒不如不去理會。等你長大成了有大作為的人,當初那些說笑最狠的人也隻能灰溜溜地過來讨好你。再說我和你爹的事也是事實,我們自己給了别人談論的資本,到頭來怎麼好怨怪别人呢?”
宋學進聽的似懂非懂,白皙漂亮的小臉蛋皺在一起,和方才宋一成那副樣子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疑惑地問:“爹剛回來怎麼又走了?祖父這兩天很生氣,一直和我說要好好教訓爹一頓。”
程璐抿了抿唇,好笑地問:“那你覺得祖父這樣做對不對?你爹挨罰你不心疼?”
宋學進搖頭,幹脆爽快地說:“不心疼,人做了錯事就該罰,爹偷懶一天祖父就得多辛苦一天,要是兒子能快點長大就好了,可以幫祖父分憂解勞。”
程璐将這孩子抱在懷裡,心裡暖融融的,她對古代的人生充滿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會走向一個怎樣的發展,可是老天賜給了她這個孩子,懂事可愛又聰明,帶起來實在是太省心了,這段時間相處,兩人更像朋友,宋學進也變得更加依賴她,将她心底的那片空白給填滿。
“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這世上沒有理所當然,不管想要什麼都要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别人給。好了,不說這些了,肚子餓了吧?娘讓廚房送飯菜過來好不好?”
宋學進乖巧地說好。
卻說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隻剩西邊還剩一點點魚肚白,風刮得更猛了,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還有賣油糕的中年男人沖着他吆喝:“大爺買油糕嗎?隻剩這幾個了,給您算便宜些?”
宋一成哪兒顧得上這些,他在甯城橫行霸道了數年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算計。
那個女人倒是真有膽子,居然敢跑到他家裡去胡鬧,什麼頭牌什麼花魁,不過就是個壞了心腸的蠍子而已,他宋一成不計較還好,真計較起來那就等着少一層皮吧。
房裡的下人沒多久回來傳話說宋老爺吩咐過了,今兒的晚飯一起用。
本該是高高興興的一家人哪知道兩邊都過得沒勁,宋一成這個混賬東西早晚得狠狠地挨頓收拾。
宋學進聽到要和祖父一起用飯,心裡很開心,自己穿外衫戴皮帽,催着程璐現在就去。
小孩子就喜歡被人慣着,宋學進在程璐面前還有所收斂,一到宋老爺面前立馬現行,就是拿準了隻要他開口,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宋老爺也會找個梯子想辦法給他摘下來。
程璐沒有當母親的經驗,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是在這個時代能得家主這般疼寵是福氣,而且她也不好說什麼來壞老人家和孫子親近的話。
一桌子菜大半是宋學進愛吃的,坐下禮貌地叫人之後那張小嘴就沒停下來過,什麼時候看兩頰都是鼓鼓的。
宋老爺抿了口酒,笑着說:“喜歡吃就多吃點,吃飽了才能長得壯,孩子能吃也是福氣。”
程璐笑了笑,拿起帕子給兒子擦嘴,叮囑道:“你吃慢點,這麼多,沒人和你搶。”
“一成不是回來了嗎?怎麼不來吃飯?”
程璐頓了頓,實話實說:“他又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沒和我說。”
宋老爺心裡煩躁,也沒什麼興緻繼續吃了,坐在那裡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想到什麼說道:“過兩天夫人娘家的妹子要來府上住兩天,你們年紀相仿,也能說得來,好好招待人家。”
“爹,我知道了。”
這一頓飯隻有宋學進吃的十分舒服,不知道旁邊的大人們腦海裡在想什麼。
程璐記得原文中并沒有宋夫人娘家妹子來府上住的段落,不過就算寫沒寫,她也看得明白,這次眼巴巴地趕過來小住為的是程老爺和他提過的孟獻。
這麼個有權有勢的男人竟然還沒娶親,但凡是有女兒的人家全都精心準備着,盼着能被這位孟大人一眼相中,自此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宋夫人的娘家離甯城略遠,而且這次來的這位小姨母可是嫡夫人所出,若不是為了借宋家與孟縣令的這點交情,怕是上門去三拜九叩的請人家都未必會來。
宋夫人對此事并不是很上心,大有一副愛來不來的架勢,橫豎娘家妹妹縱然發達了也不會想起自己這個庶姐姐。費盡心機為他人做嫁衣裳,臨末還可能讨不到好,她是絕對不會去趟這趟渾水的。富貴人家中多有龌龊之事,嫡庶如仇人,她已經是這般命運無所更改,也不想讓敵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過。
宋夫人心裡的這點小心思被程璐一眼看破,在心裡冷笑一聲,佯裝什麼都不懂道:“爹,我讓人将那間最好的客院收拾出來,也不知道三姨母喜歡什麼,我們提前備着些,人來了瞧見熟悉的東西也能放松點。”
宋夫人這才開口笑道:“也不必特地準備什麼,她是家裡最小的,爹娘百般疼寵,什麼都給的是最好的,我們不用瞎操心,免得費心神準備了卻讨不到好。”
程璐有些為難:“既然這樣,那就等三姨母到了府上我們問過她的意思再添置吧。這些年家裡也很少有客人,這次可得把人給伺候好了,最好讓他們喜歡我們家,家裡人多也熱鬧。”
程璐這話可謂是十分的不讨喜了,偏偏宋夫人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和程璐理論個什麼,隻能将這口氣咽下去。
程璐看了這麼多本宅鬥小說,庶出兒女處境本就十分艱難,不管是你刻薄還是我刻薄,有些事情是必須經曆的,從小比到大,哪怕成親了也還是要比。宋夫人雖然坐着當家主母的位置,聽着風光,可沒兒子就是沒靠山,在這偌大的宋府裡像無根的浮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丢開,從頭到尾都是要仰人鼻息活的。
程璐能看到宋夫人的結局,更何況娘家那些個個等着看笑話的人精?聽口氣這位三姨母是個驕縱蠻橫的主,能得宋夫人這般厭惡,想來當面揭人傷疤這種事也是做得出來的。到時候就等着看狗咬狗一嘴毛吧。
宋學進今天吃的有些撐,被程璐趕去地上玩順便消食,他有點饞桌子上的橘子,趁着大人們聊天的功夫抓了一顆,背對着衆人剝皮,果肉露出來的那刻他止不住地吞咽口水,剛打算咬一口,聽到外面傳來下人火急火燎的聲音,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
宋夫人正心煩意亂,被那一句不好了給吓了一跳,當即怒斥道:“怎麼這麼莽撞,哭天喊地的做什麼?”
家丁喘着粗氣回禀:“老爺,大事不好了,少爺剛才把翠紅樓給砸了,老鸨這會兒正在門口哭呢。”
宋老爺更加怒極,重重地拍桌子道:“這個混賬東西什麼時候才能消停?我要給他收拾爛攤子到什麼時候?”
一邊的程璐卻是愣住了,她沒想到宋一成居然會這般證明自己的清白,說白了,不管宋一成是不是對别的女人動心思,這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人各有命,各走一邊就好。
哪知道向來什麼都不在乎的宋一成居然會這般的在意真假,沒做過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誣賴,拆了人家的鋪子這筆賬怎麼算還是自己最虧吧?真鬧起來該不會還得去縣衙大牢裡住兩天?
想起那天那個叫翠翠的姑娘沖她笑得得意,不管後果如何,心裡确實有點舒坦,還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聽說還是個頭牌,被宋一成這樣大動靜的收拾,往後的買賣可怎麼做?
程璐知道自己本來不應該開口的,她其實隻要在一邊看熱鬧就好,可不知為何心裡總有道聲音再叫嚣着想過去看看,所以她站起身來,輕聲細語悅耳動聽:“爹,這麼晚了,外面風寒重,還是兒媳過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