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純粹的光明中就像在純粹的黑暗中。
——聖言錄
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回歸。
——神聖與世俗·第四紀諺曲雜詠
章七堕天(上)
1
年輕時的米海伊爾曾被派往一座“崇尚個人主義,也更拜金和消費主義”的外國城市短期交流學習。當年,一部新出的音樂劇《耶稣基督·萬世巨星》巡演到此,轟動一時,米海伊爾也慕名前往劇院觀賞。他對搖滾雖不特别癡迷,但也接受良好,對劇本身就感覺一般了。米海伊爾不反對适應時代的改編,但他認為,這改編所迎合的受衆們“過于淺薄”了:崇尚個人主義的當代年輕人不相信有什麼神聖崇高的事業,當然也會懷疑是否存在什麼必要的犧牲,一邊放不下小小的“自我”,一邊還要想象,“在這颠倒混亂的時代,倒黴的我卻要負擔起重整乾坤的重任!”——天啊,寬寬心吧!當重任不得不由你來背的時候,這世界恐怕也不怎麼值得拯救了!
結果,如此客觀而刻薄的米海伊爾馬上被夥伴和人群裹挾進一家夜店。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跟一位醉醺醺的女郎滾在了床上。
那女郎化了濃豔的妝,在昏暗的光線下倒是還好,然而,當她脫去綴滿亮片的緊身裙,米海伊爾驚恐地看到,在幹瘦的胳膊、大腿、甚至脖子上都是大片的青腫,布滿密密麻麻的針眼。
都沒搞清怎麼回事,女郎突然開始發作——又突然地昏死過去。他喊了服務生,又打電話給醫院和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些人熟門熟路地把女郎擡走,甚至懶得找他問詢。
他忽然發覺,身處的這間客房居然如此的肮髒狹小、氣味難聞——明明幾分鐘前還像個華麗的銷金窟呢。驚魂未定的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打電話給媽媽,聽聽她的聲音,确認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米海伊爾的腦海裡。他将之視作一個浮士德式的寓言。
浮士德的一生中愛過兩次:葛麗卿——純真的愛,脆弱而永恒的初戀,海倫——絕對的美,永恒而易逝的理想。辜負了葛麗卿的浮士德被靡菲斯托帶去光怪陸離的瓦普吉斯之夜,馬上被誘人的魔女勾起了欲望;若非,從那魔女的小嘴中突然蹦出一隻紅鼠……
(——你這人咋這麼多事?尋歡作樂的時候誰還管這些?紅老鼠怎麼了,不是灰老鼠就不錯啦!by 不耐煩的靡菲斯托大人)
女郎身上密布的針眼就是把他打醒的紅鼠。
也無怪突然清醒的浮士德看到了“善良的葛麗卿”的蒼白幻影,就像米海伊爾在異國他鄉的旅店裡發狂地思念故鄉的小城,思念小城中的家人;那座小城沒什麼特别之處,但它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他的娜塔莎不用長成絕色佳人,就已經是他眼中最甜美可愛的女孩。後來,隔了漫長得想都不敢想的時光,米海伊爾重新在大地上建起夢中的理想國,回望那座小城的幻影,他喃喃自語:
——娜塔莎,我錯失了和你們一起埋骨家鄉的機會,但現在,我看到在我庇護下的無數城市和村莊,無數普普通通的人們安居樂業,我想,這裡一定有我的家鄉,一定有我深愛的你們……這樣的想象,是我最大的安慰。
然後,我将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你們都會祝福我的,不是嗎?
2
救贖薔薇的會議上又發生了争吵。
奧賽庫斯提出要不要在東大陸搞點事,以此為由遷移大量居民去南北大陸,以減輕未來注定的傷亡,被薩斯利爾否決。理由是東大陸“久被王化”,居民大多追随主且十分虔誠。搞事和疏散信徒會動搖主的“錨”,而眼下,恰是主最需要“錨”以穩定狀态的時刻。
奧賽庫斯當即變了臉色,一拍桌子、拂袖而去。對于行事圓滑的純白天使來說,這是很不同尋常的舉動,不過,動機也很明顯:他的追随者一如“遠古太陽神”的追随者,主要分布于東大陸,追随暗天使的倒吊人學派則是在北大陸發展起來的,這讓祂更有理由“隔岸觀火”——也讓純白的憤怒加倍。
其餘人等一緻望向天國副君。祂不勝其煩地抛下一句“解散”,随即離席。
不過,奧賽庫斯沒有走遠。看着同事們紛紛離開,他火爆的情緒也稍稍冷靜。他不能在這時開罪領導,薩斯利爾說得沒錯,而且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南大陸剿匪”就是現成的理由,他可以多運些信徒過去,還能再發展一些太陽途徑的非凡者。所以,奧賽庫斯又折回去,想着跟薩斯利爾打個招呼、彌補一下關系;剛進大廳,就碰到暗天使從裡面出來,手上夾着一支煙。
祂在抽煙。
整個光輝年代,他都沒見過暗天使抽煙。
奧賽庫斯落荒而逃。
以米海伊爾對自己的評價,他并不嗜好煙酒。
他生活在一個酗酒成風的國度,他會在親朋好友聚餐的時候适量地喝點酒。但他的朋友不多,所以他喝得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