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玦自然而然道:“如今貴妃攝六宮事,又最是細心妥帖,不如全權交由貴妃照料。”
“……”謝蕪一時語塞,心知李玦既讓自己推出來必然是想用自己來解圍,既如此她正好借着再度‘表忠心’,待她面上遲疑,稍作驚訝斟酌過後,她緩言開口,“承蒙皇上信任,臣妾願盡力一試。”
“不妥,事關皇嗣,怎能馬虎?”太後視線落在謝蕪身上時,凝眉,率先反對,義正言辭道,“貴妃未曾生養過,從前又與孫氏幾度生嫌隙,由貴妃照料孫采女龍胎,并不妥當。”
“……”無妄之災總是來得這般快,眼見太後沉眉,謝蕪從座位起身,熟稔認錯,“臣妾知錯,太後息怒。”
李玦沉息一瞬,握住謝蕪的手不顧太後臉色将人牽起來,溫聲勸和道,“母後不過與你玩笑幾句,貴妃怎的全然當真了?快起身。”
太後:“……”
謝蕪隻垂眸不作聲。
待李玦視線再看回時,誠懇回道:“母後說的是,兒臣福薄,後宮嫔妃一直未有誕育皇嗣者。至于孫氏……确實,孫氏入宮後性情張揚些,一時不慎行差踏錯,難免與人生嫌隙,當日在禦花園孫氏與趙美人沖突母後也是見過的。若母後覺得由貴妃照料不妥,又該讓何人照料?”
謝蕪聞言,雖未擡眼,但已覺殿中氛圍如黑雲壓頂般凝重許多。
是啊,後宮中女子衆多卻無人誕育過皇嗣,女子無子,便是失德,便是被人拿捏的痛處。
太後說她無子嗣,沒有生養過,照料有孕的孫妙可并不妥當,可在殿中還有一人無所出,那便是太後自身。
太後曾為先帝榮嫔,正因一直未有所出,才選擇将李玦收養在名下,将其撫養長大,才有了如今太後尊位。
太後說她與孫妙可生過嫌隙,可宮中與孫妙可生過嫌隙的何止她一個呢?先前太後在禦花園命人掌掴孫妙可情狀尤似在眼前呢。
謝蕪面上不顯,心中暗笑,李玦真是好一招以退為進,往太後痛處戳,果然是一貫善用的手段。
殿中氛圍沉寂,太後唇角微不可察隐有扯動,強顔道:“哀家原本想着這是皇帝頭一胎,萬分貴重,必得仔細萬分,哀家在宮中閑暇正好能夠幫着皇帝分擔分擔。”
李玦為難,誠恐誠恐道:“怎好如此打攪母後?”
太後冷道:“罷了,皇帝既覺貴妃是妥帖之人,便由貴妃來照料吧。”
謝蕪起身,再次鄭重道:“承蒙皇上、太後信任,臣妾定當全力以赴。”
太後冷眼:“醜話說在前頭,明貴妃,若孫采女龍胎有所閃失,哀家定拿你是問。”
謝蕪道:“謹遵太後教誨。”
“罷了,時候不早了,哀家便不留你們了。”
謝蕪随李玦一同起身行禮,這才離開永安宮。
待人離開,一時熱鬧的殿中又恢複清明,趙嬷嬷将人送出去再回來時瞧着太後端坐卻一言不發身影,憂心喚出一聲:“太後……”
“嘭——”
太後立時将手中沉香珠狠狠擲了出去,太後橫眉怒目,氣息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若清,你可看到了,真真是先帝的好兒子!”
趙嬷嬷心中大驚,使了眼色,殿中人再不敢多留,魚貫而出,趙嬷嬷上前安撫勸着:“太後息怒,太後勿要多思,皇上并沒有那般想法!”
“他沒有?若清啊若清,你可真是看錯了他!”太後心中憤恨,怒火中燒到了最後隻剩面上冷笑,無聲息攥緊雙拳時,自嘲道,“若非哀家無子,那個位置幾時能輪得上他來坐?當年,若非得哀家與兄長鼎力相助!他如何能有今日!那個位子不過剛坐穩幾年,倒是敢暗諷于哀家!”
趙嬷嬷心驚:“太後!”這樣的話如何能宣之于口!趙嬷嬷勸着,“太後!太後慎言!您可是太後!”
“哀家當然是太後!”太後立時答道,眼底沉寂,心中卻是拿定主意,她如今雖是太後,但今生她未必會隻止于太後。
待冷靜過後,太後吩咐道,“披香殿那邊好好看顧,尤其是入口的東西,決不能出任何差錯,皇帝第一個孩子可不容有失。”
趙嬷嬷:“奴婢明白。”猶豫過後,趙嬷嬷又道,“孫采女有孕,不日複位,隻怕趙美人日子不太好過,您看美人那邊要不要……”
“哀家不是已經讓皇帝給她擡了位份?”太後想到往日趙晴銳氣不足,稚氣未褪模樣,隻覺心煩,宮中從來不養閑人,更不容無用之人,太後擡手打斷時扶額道,“她自己不争氣能怨得了誰?”
太後揮揮手,疲憊道:“罷了,生死由她去吧。”
趙嬷嬷:“是。”
另一邊,待從永安宮出來,李玦去往勤政殿處理公務,謝蕪則是先回到關雎宮。
雨桐自回到殿中就開始捶手頓足團團轉,心想着果然去永安宮沒好事,孫妙可有孕與她們有什麼相關?依着孫妙可性子,有身孕,必定會趾高氣揚,這樣的麻煩旁人躲都來不及,怎的自家娘娘還巴巴地上趕着将事情攬在身上呢。
謝蕪看出了雨桐的焦躁,微笑:“還在生氣?快别氣了,先坐下來,吃塊糕點,喝盞茶,歇一歇。”
雨桐哀怨:“娘娘啊娘娘,事到如今,如何還能吃得下去?”
她生悶氣,怄都快要怄死了!
謝蕪知曉雨桐在擔憂什麼,莞爾笑道:“因為,孫妙可确實會仗着皇嗣耀武揚威,可我也确實想讓她将孩子生下來。”
雨桐震驚得瞪大雙眼,驚呼:“娘娘!”
“雨桐,”謝蕪眉宇舒展,徐徐道,“前日我觀史書偶然瞧見個有趣的故事。東漢末年董卓為相卻攻入洛陽,廢少帝,改立新帝,先帝年幼,董卓便趁機獨攬朝中大權;而後又有曹I操,曹I操将天子控制在自己範圍内,幾度借天子之令,讨伐各地勢力,曹I操l死後,其子又逼迫天子禅位。東晉時,權臣桓溫更是控制天子發動北伐……”
她視線慢慢看向雨桐,唇角笑意加深,“時日長遠,我們總要為來日做打算。”
靠旁人,永遠隻能過仰人鼻息日子。
很快就要到景文十四年,她若要改變悲劇,改變必死結局,就需得早早籌謀,她想将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便要趁李玦對她心生顧忌,李钰韬光養晦羽翼未豐時為自己争到得利的一切。
挾天子以令諸侯。
昔日,董卓、曹I操、桓溫是這般做的。
當年太後亦是這般。
稚子無辜,亦是稚子最容易把控。
天子在誰手中,權力就在誰手中。
否則,為何孫妙可有孕卻未見李玦有太多歡喜,為何太後先後将兩位侄女送入宮中?又為何一反常态對孫妙可格外關照?
宮中時日漫漫,如今視線盯住披香殿的可不知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