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侵襲,天上月亮落進池中,滿池波光粼粼,風拂過水面漾開一層層波紋,亭邊紗幔輕揚在漆黑夜色中宛如蒙上一層霧氣,風從水面吹過,夾雜着潮意伴着花香還隐約蟄伏了酒意。
月光柔和依稀能瞧出藏于紗幔後的倩影,亭中酒水香醇,隻見美人素手執杯,一杯接着暢飲,不需多時琳琅勾蓮紋執壺便見了底,隔着一抹似真似幻的紗,身姿越發綽約。
雨桐見狀心存着擔憂不忍,開口勸說道:“娘娘,喝酒傷身,傷還未痊愈,還是不要再喝了吧。”
雨桐不明白,娘娘隻是與長公主出宮一趟,為何回宮便失神成了如此模樣。自家娘娘向來自持,卻突然連身上傷勢不顧一味隻知飲酒,形狀反常又不言語,讓她實在是憂心記挂。
思及此,規勸言辭再次脫口而出:“娘娘,有什麼傷心事,你可以對我講,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
謝蕪将空了酒杯落于桌面,瞧着雨桐的面容,良久後才出聲:“我……我隻約莫着有些懊惱。”
雨桐:“……”
瞧着杯中物,謝蕪失笑,不可抑制長舒一口氣:“懊惱為何我還是這般無用……”
她努力謹慎經營将機會掌握在手中,卻還總是如流沙逝于掌心。
今夜出宮一行,李柔事先做好了安排。
看李柔今夜在紫金樓言詞手段,隻怕她的過往,李柔已然了解清楚,對舅舅家各人秉性更是熟悉,否則,也不會對王志遠精準發難。
在馬車出現巨大颠簸得知遭遇刺殺時,她心中是有驚慌的,當即第一時間想的便是該如何逃生。
說來,她提議與李柔換行裝出逃的确存了些私心。
因為她注意到李柔并未着急逃生,而是暫留在馬車中。
重活一世,她實在是太明白貴人珍視自身性命。
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是珍惜。
與其說她是在賭,不如說她更相信李柔不會置身于險境。
不過,在提議更換衣裝引開刺客時,瞧李柔那瞬怔愣神情,約莫是詫異,對她另眼相看了。她現如今相安無事,按理說應該感激涕零。她自知是個自私的人,自然也能諒解旁人的自私,人在世間活着,有誰是不先為着自己的利益呢,此為人之常情。隻是……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疲倦。
沒來由的很是乏力。
在趙啟被俘,在看到裴衡的一瞬,她确定了李柔與裴衡之間有謀劃。
在城中埋伏刺殺若是鬧出動靜必定會驚動京兆府,偏李柔回程時特意選了一條僻靜小路,以身為餌給了趙啟可乘之機,她亦是後來才明白了李柔為何會刻意激怒趙啟。
隻怕李柔籌劃不是一日兩日,今日李柔出行宮之際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引蛇出洞,在局面僵持不下時正是李柔那句激怒将戰火升到極點,以此來拖延時間不給趙啟逃走的可能,亦給裴衡一擊反殺留存了時機。
前世她隻知曉李柔與趙家暗自争鬥,重活一世,機緣巧合下她卻實實在在被牽扯參與了進來。
再想今夜,一夜驚險,從紫金樓再到行宮,從懲治王志遠再到處置趙啟,看似巧合,實則每一步都在算計之中。
而她的陪同正好給了整個事件一個合理由頭。
她能明白李柔的心思。
如今她雖與李柔合作,但彼此未必真的信任。越是機密之事知曉之人越少,才最是安全。她不也是守着自身秘密從未對外人宣之于口麼。
這也能從旁看出,李柔與裴衡可以相互扶持,實在是關系匪淺。而她……在他們的算計博弈中,他們層層布局,她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
以李柔行事果決手段,她應該慶幸的是未曾站到李柔的對立面去做李柔的對手。
今日王志遠自作自受她并不惋惜,趙啟與她素無恩怨,她更不會牽扯情緒,她隻是實在懊惱于自己無能。
她想反抗,可她卻沒有反抗的力量。
更是懊惱于明明重活一世,自己偏還是如此無措。
她原本以為重來一世自己已是掌握先機,可實際并未因她重生而有任何變化,人心反複複雜,仍需時時小心。
而那些貴人們引以為傲的權力,在她面前,更是形成了一座巍峨大山,任她使盡渾身解數,以她微弱之力卻難以撼動分毫,于是她隻能規勸自己需得繼續韬光養晦,靜待時機。
隻是……長時間浸染在算計之中,她難免會在有一瞬覺得疲乏。
舉杯望明月,醉眼朦胧,當真是前路漫漫不知何時為歸期。
衣衫沾了薄酒,醉意更濃,茜紗攏在肩頭,謝蕪醉眼迷蒙,瞧着眼前月光亦是深一重淺一重。
她起身時最後的理智提醒着她在為失态時應當盡早回去。
她身形不穩,雨桐上前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