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十六年,冬。
灰白的天空下大雪飛揚,福甯殿中光線暗沉并未掌燈。
謝蕪身披錦衣華服跪候在龍床前。
明黃色的床榻之上,李玦安靜地躺着,呼吸微弱。
四周寂靜,與之相對比的是殿外軍隊振聾發聩的呐喊聲。
“清君側,誅妖妃!”
“清君側,誅妖妃!”
呐喊聲盤旋在皇宮的上方。
宮人們瑟瑟縮縮地守在福甯殿前,禦前侍衛緊握佩刀,時時警惕眼前叛軍。
殿中,華美的裙裾在冰冷地磚上舒展,昏暗的光暈中謝蕪眼睫垂着,大片陰影籠在面容上讓人瞧不出她的情緒。
盛着藥的玉碗擱置在一旁,湯藥由熱轉冷,空中都纏繞着絲絲縷縷苦意。
明黃色床幔後,李玦掙紮着撐起身。
他虛靠在龍床上,明明是年輕的模樣,卻身形消瘦,眼底烏青,眉宇間掩不住憔悴。
他喚她的名字:“蕪蕪。”
她并未回應。
李玦本想探手,可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宛然千斤重,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微微停滞後隻得落下。
他凝視着她始終明豔的面容,道:“蕪蕪,朕給了你榮華富貴,給了你尊榮體面,朕護了你一場,可是,如今,朕護不住你了。”
他音色越來越低沉悲戚,他悲痛看向她:“蕪蕪,子聖要你,朕……朕沒辦法……朕攔不住……”
“咳咳……子聖說了,若朕不肯将你交還于他,他便要攜三軍踏平皇宮。”
謝蕪始終保持着跪姿,未發一言,殿外的呐喊聲一聲賽過一聲。
“清君側!除妖妃!”
李玦身軀震動,劇烈咳嗽起來。
他彎腰伏在床邊,再次開口:“蕪蕪莫怕,外面都是是子聖的人,他們不過打着清君側的幌子,想逼朕交出你。子聖心悅你,必不會殺你……”
“蕪蕪,朕舍不得你,可如你所見,朕已是如此,朕護不住你。若你不去,遲早會落得與朕一樣下場,朕實在不願見你香消玉殒,若朕有事,再難護住你……”
良久,跪在地上的人啟唇:“皇上已做了決定,臣妾聽命就是。”
“蕪蕪,”李玦眸光顫動,“朕……朕承諾你,若子聖退軍,待你歸來,朕仍待你如初。”
謝蕪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又好似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麼。
她最後朝他跪拜行禮:“臣妾領旨,臣妾拜别皇上。”
“蕪蕪,别怪朕,朕也是不得已啊……”
謝蕪聽到了他的聲音未回頭。
殿門打開,朱牆白雪,北風猛烈卷席。
她見到站在軍隊最前首的李钰。
褪去溫潤如玉的氣質,身披铠甲的李钰隻剩犀利鋒芒。
随他一同踏入皇宮的軍隊衆人,見到她,虎視眈眈,紛紛喊着:“清君側,除妖妃!”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李钰一個擡手,呐喊聲立即止住。
李钰身披音色铠甲,銳氣逼人,立在他面前的劍穿進地磚,還在滴着血。
他朝她微笑說了聲:“蕪蕪,好久不見。”
謝蕪朝他福身:“謝蕪見過齊王殿下。”
李钰視線放遠,越過她的肩膀看向殿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人垂死掙紮的情況,唇角笑容加深。
視線收回時,又自然而然将視線落在謝蕪身上,他唇角笑容深了些,問:“蕪蕪不怕嗎?”
謝蕪獨自站在巍峨宮殿前,宛如一枝迎寒獨自開的紅梅,低眉斂目間,天生傾世風流之姿。
她朱唇輕啟,笑道:“既然來見齊王殿下,謝蕪必不會讓殿下無功而返。”
她知道,李玦推她出來,是想用她來讨好逼宮的李钰。
可是,她倦了,累了。
她不想再被人當做物件搶來搶去,也不想再被人當做由頭借口。
清君側,除妖妃?
他們想除的不就是她嗎?
既然她逃不出牢籠般的皇城,那她索性如他們所願好了。
謝蕪拿起藏在袖中的匕首,決然從頸上劃過。
在世人眼中,她是妖妃,是妖孽,人人都想要她的性命。
可是,她所承載的污名已然夠多,她不想連死都是極盡屈辱。
“哐當”一聲,有人比她的動作更快。
李钰隔空擲出短刃将她的匕首打掉。
匕首在她脖頸上劃過,滲出了血,卻未傷及要害。
在匕首被打落的那一瞬,謝蕪下意識的反應是想再拿起匕首。
可惜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