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雙見她望向被拉扯的裙擺,立刻收回手,小聲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看到一段你之前戰鬥的錄像,覺得和霜面的風格特别像,于是接下了你的任務,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是你。”
像嗎?暗雙有些茫然,他已經一年沒戰鬥了,早就忘記自己當年的作戰習慣。
“特别的果斷,猛烈……而且堅決。對着敵人的死穴猛攻,不給他們喘一口氣的機會。”奈苗釋然地笑道:“你一點都沒變。”
暗雙身子劇烈地一抖,不自覺地抱住自己的雙臂,垂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當年在前線勇猛殺敵的哨兵,現在卻是在遊戲裡頹廢度日、用沉默和層層疊疊的裝飾品僞裝自己的混子。
他不僅變了,還變得面目全非。
“我……和過去不一樣了。”
“是麼?我倒覺得差不多。在遊戲裡打boss,和在污染區殺污染物也沒什麼區别吧。”
……沒有區别。
雖然他也經常這樣說服自己,來緩和夜間心髒的陣痛。
但真的會有人這樣這麼認為嗎?
真的會有人覺得他這樣的廢物,和當初風光無限的天才沒區别嗎?
明明不會有任何人這樣想,但她說的那麼随意,那麼自然,好像這就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定論一般。
暗雙想看看她的眼,看裡面有幾分真誠和幾分安慰,但最終還是不敢擡頭看。
虛僞的人實在太多,多到他身邊每一個向導都如出一轍——從進入療愈室開始便喋喋不休地安慰他,勸服他,有的說他的精神力還是那麼優秀,一旦療愈好就可以重回巅峰;有的說外面的人還在期待他回去,成為白塔的領袖;也有極少部分的人看出他的厭倦和退縮,對他說,不療愈也沒什麼,做個廢物,也沒什麼。然後在他開口之時就強勢地闖入他的世界,争取那百分之一的療愈度。
後來他知道了,原來治好他可以換來很多很多錢。他們當着他的面說他仍舊是個天才,轉過身去,大概也隻會厭惡地向别人咒罵他,像他在網上看到的那些讨論和爆料一樣,說他隻是一隻浪費白塔資源、浪費向導時間的蛀蟲。
如果她也如此,如果她也隻是為了賺錢而說了一些違心的話……
他該怎麼辦。
一瞬間猛烈搏動起來的心髒,又該怎麼辦。
暗雙望着奈苗拇指上象征向導對哨兵操控權力的戒指,痛苦地閉上眼。
“抱歉,我并不想……”
“我不想療愈你,隻是來見你一面。”奈苗說道:“今天下午我很開心。”
她的聲音帶着讓人平靜下來的溫柔,不知為何,卻搞的他的心髒越跳越快,幾乎要從他的嘴裡蹦出來一般——大概是他太久沒和人說話的緣故吧,暗雙心想,一定……一定是這樣。
他感覺頭有點發熱,說出來的話也含含糊糊,莫名的粘膩。
“……我也很開心。”
奈苗朝他一笑,沒再說話,轉身拉開門。
暗雙沒想到她走的這樣果斷。他的手比意識更先行動,這次拉的不是裙擺,而是袖子,慌張地問:“你還會再上線嗎?”
“或許,等我有空的時候?”奈苗歪了歪頭,笑容有些無奈:“工作量實在有點大。”
蓮已經半年沒有上線了。暗雙恍然,原來是因為她太忙,而不是因為不想和他繼續在遊戲中的冒險之旅。
“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但願。”
他怔怔地看着她離開了光亮的小房間,踏入那片冷清的黑暗之中。她沒有一絲猶豫地走出療愈室,身份卡貼到門口的屏幕上,即将結束這場試療愈。
……也結束他們的最後一面。
——暗雙忽然想,他有什麼好質疑的。
她在這次寶貴的試療愈機會裡選擇陪他玩遊戲,直到一天都快結束時才趕來。她從未想過抓住他這顆搖錢樹,而是像她說的,僅僅是想來……看他一眼。
“蓮!”暗雙喊了一聲,幾步沖上去,響成一片的鍊子聲中,又輕聲地說道:“……1%。”
“——如果隻是療愈1%的話,我願意。”
奈苗仍舊背對着他,沒有動作。暗雙焦躁起來,想去直接拉她的手,要她轉過來說一句話,但卻又不敢這樣貿然地與她輕易觸碰,他急得聲音都沙啞起來,發梢被一點冷汗黏在脖子上,改口道:“我、我需要。”
她終于轉過身來,帶着他走回裡屋的小房間。明明是自己的主場,暗雙卻魂不守舍地跟着她,見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剛剛緩和下來的心髒又鼓動起來。
兩人坐在逼仄房間裡狹小的床上,彼此隻隔了一隻手臂的距離,可以聞到她身上一股小貓剛曬過太陽時身上蓬松而溫暖的茸毛氣息,是她精神體的味道。
他還沒有仔細看過她。現在雖然想,卻仍舊不敢,眼神躲躲閃閃,在她的下巴和胸口間串來串去,生怕再上一些與她對視,又怕向下一些看到被制服包裹住的美麗的弧度。他一整年都沒有認真地看過哪個人,更别提這還是一個讓他心跳不止的女人。
奈苗理了理被他扯亂的袖口,他的眼神自然地追随過去,看不時被扯出來的那一小段裸露的肌膚,心想自己真是遊戲玩太多了,沒見過活人似的,怎麼這一截手腕都讓他這樣心慌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