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打扮極其不起眼,也不曾在宴會上出風頭,如此還被太子選中,隻有兩個可能:
一是有人刻意引薦,讓太子注意到了她;二是虞家手握兵權,無論她赴宴與否,太子都會為了鞏固權勢而求娶她。
不管哪種可能,虞家都被迫卷入了黨派漩渦之中。
“眼下之景,歲歲想法如何?”最終還是虞将軍先一步打破沉寂。
薛岑和虞煥臣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尤其是薛岑,眼底有隐忍的擔憂。
“阿爹,我不願。”
虞靈犀眸光鎮定,露出淺笑道,“但若隻此一條路,我願……”
“不行!”
“不可。”
虞煥臣和薛岑的聲音同時響起。
虞煥臣深吸一口氣,走過來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歲歲,你知道為何阿爹至今不願歸附東宮黨派麼?太子絕非純良之輩,何況他已有一位側妃、四名姬妾,将來更是坐擁佳麗三千。深宮步步危機,你這樣的性子嫁過去,如何自處?”
“隻要乖女不願意,便無人能逼迫你嫁不想嫁的人。”
虞将軍撩袍坐在椅中,憑空生出一股大将的凜然風度,沉聲道,“如今隻是太子中意,趁着賜婚的聖旨還未下來,我們尚有機會。”
“可是,總不能讓歲歲假死吧?”
虞夫人環顧屋中那些賞賜之物,心中沉重難安:未來的天子要娶她的女兒,哪能輕易推脫?
若是假死,女兒便隻能躲在偏遠之處隐姓埋名度過此生,從此骨肉分離,難以相見。
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舍得?
“虞将軍,虞夫人。”
薛岑開口打破沉默,“若想拒婚而不落人口實,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隻是,少不得要委屈二妹妹……”
“是何辦法?”虞夫人立刻問。
虞煥臣腦子聰明,很快接過話茬:“你是說,趕在聖旨前給小妹定親?”
定親?
虞靈犀猝然擡首,這又是什麼展開?
她張了張嘴,卻聽薛岑道:“君不奪臣妻,隻有如此。”
虞夫人覺得此計可行,正欲颔首,又蹙起柳眉:“可是,我們去哪裡找一位知根知底,又稱心如意的郎君……”
話還未說完,虞将軍和虞煥臣的視線紛紛落在了薛岑身上。
薛岑頂着兩道沉重的視線,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緩緩起身。
明知這樣有點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卻依舊難掩心之所向。
這次他若不站出來,定會後悔一輩子。
思及此,他不再遲疑,後退一步,在虞靈犀訝異複雜的目光中撩袍跪下。
他背脊挺直,朝二老鄭重道:“薛岑心悅二妹妹,願娶她為妻,護她此生周全!請虞将軍成全!”
……
金雲寺外的杏花開得熱鬧。
甯殷停住腳步,想了想,順手折了一枝,好奇般至于鼻端輕嗅。
不錯,就是這股味道,像極了虞靈犀袖袍間熏染的淡香。
回到虞府,他跟着采辦米糧的隊伍進了角門,沒有讓那叫青霄的侍衛起疑。
甯殷掃了眼門外停着的、虞靈犀出府專用的馬車,嘴角不經意一勾。
她回來了。
他垂眸看了眼腳下的鹿皮革靴,腳步一轉,朝廳中方向行去。
侍婢奴從知道他是主子面前的紅人,隻當他在巡視府中安危,并未阻攔。
轉過回廊,卻聽見兩個灑掃的奴仆在假山後小聲議論着什麼。
“你說,咱們二小姐真的要嫁給薛二郎了麼?”一個人問。
“多半是的。今日宮裡來了人,送了一堆東西,當時将軍和夫人的臉色便不太對勁。”
另一個人絮叨回答,“依我看呐,定是宮裡哪位王爺主子看上了咱家小姐,将軍和夫人舍不得送女兒去那吃人的地方,便急着給二小姐定親,反正薛家早就和咱們虞府有婚約的。”
最初的那人附和:“也對,薛二郎和咱們二小姐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就差這層窗戶紙了。”
聒噪的聲音遠去。
甯殷眼底的笑意沉下,頓住了腳步。
前院,隔着桃枝樹影,虞靈犀和薛岑并肩走了出來。
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麼,薛岑白淨的臉上浮現一層紅暈,虞靈犀則蹙眉搖首,似有顧慮。
薛岑急切向前一步,言辭認真懇切,虞靈犀面露無奈,歎了一聲。
春日陽光下,朗朗君子與清澈美人如此般配耀眼……
耀眼到,刺得甯殷眼睛疼。
他眯了眯眼,淡漠的眸中有未知的陰霾隐現、翻湧。
原來,曾劃破欲界仙的那抹暖光,并不隻照亮了他一人。
美麗的獵物,也并不隻屬于他一人。
有一搭沒一搭轉着指間的那枝杏花,他忽的綻開一抹譏诮的嗤笑,然後轉身就走。
風吹動廊下竹簾,帶來一股陰涼的寒意。
轉過拐角,他急促的步履漸漸放慢,再慢,最終停在了與陽光割離的陰影中。
咔嚓一聲細響,他五指攥攏,捏斷了手中的杏枝,像是捏斷某根脆弱的頸骨般。
“薛岑麼?”
甯殷的眉眼隐在竹簾的陰影中,淡色的薄唇輕啟,漠然道,“礙事。”
那就讓所有礙事的東西,從世上消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