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怎麼竟有點舍不得殺她了。
月影西斜,夜色沉寂。
窗邊,一隻蛾蟲扇動翅膀撲向跳躍的燭光,轉瞬化作青煙消散,已然分不清誰是布局者,誰是獵物。
……
三月底,春宴。
虞靈犀本打定主意裝病躲過這場宴會,誰知還未來得及去撸花貓制造過敏,阿姐卻是先一步病倒了。
桃花癬,臉上一片紅腫,還挺嚴重。
上次北征之事,虞家父子雙雙病倒錯過出征,此番春宴,若是兩個女兒都稱病不去赴宴,難免會讓皇帝猜忌。
虞靈犀思索再三,隻能代表虞家赴宴。
“小姐,您要不還是換身衣物吧。”
胡桃有些為難地看着不施脂粉的虞靈犀,替主子着急,“宴會上各家姑娘都盛裝出席,卯足了勁兒表現自己,縱使您容貌再美,這素淨的打扮,也會被襯得不起眼呢。”
“就是要不起眼才好。”
虞靈犀笑着推開胡桃手中的金钗,起身前後照了照鏡子,滿意地出了門。
馬車旁立着一人,是甯殷。
見到虞靈犀在侍婢的簇擁中邁下台階,他黑沉的眸中劃過些許淺淡的波紋。
她今日隻穿了素淨的衣裙,鬟發簡單,斜插一支玉簪,更襯得面容天然靈動,見之可喜。
甯殷唇角動了動,主動伸臂向前。
虞靈犀搭着他的手臂上車,素白的手一觸即離,在他堅硬的牛皮護腕上留下淺淡的女兒香。
想起什麼,虞靈犀複又撩開車簾,對甯殷道:“此番入宮,你不必跟着。”
宮外魚龍混雜,她怕有人認出甯殷的身份,打亂她的計劃。
甯殷乖乖颔首:“好。”
片刻,他又笑着補上一句:“宮宴人多,萬望小姐當心,莫去醒目之處。”
虞靈犀疑惑,總覺得甯殷話裡有話,像是在提醒什麼。
不過此事不用他提醒,虞靈犀也知道該怎麼避免鋒芒。
“知道。”她放下車簾。
虞煥臣陪同妹妹赴宴,将兩人談話的神情盡收眼底,劍眉輕皺。
“青霄。”
他喚來侍衛,壓低聲音道,“找人護着小姐,别讓她離那衛七太近。再去查查那小子去鬥獸場前的經曆,一有結果,立刻來報。”
宮宴設在皇家園圃。
虞靈犀剛提裙下車,便見一騎小跑而來,喚道:“虞司使……”
見到虞靈犀的臉,南陽郡王甯子濯的臉上笑意一僵,劃過一抹尴尬:“啊,是二姑娘啊。”
“小郡王。”虞靈犀福禮。
甯子濯匆匆下馬,朝虞靈犀的馬車内看了眼,似乎在找什麼人。
“虞司使呢?”
甯子濯咦了聲,“上次春搜多虧她舍身相救,本王一直不曾尋得機會,與她當面緻謝。”
司使是阿姐的官職,因她射藝出衆,十七歲那年便被聖上擢為百騎司唯一的女将,負責護衛宮中女眷的祭祀或出行。
“阿姐身體抱恙,不能赴宴。”
虞靈犀微微一笑,“小郡王的心意,我會轉達給她。”
說罷不再逗留寒暄,與解了佩刀的虞煥臣一同進門赴宴。
城西,金雲寺。
甯殷甩掉那個礙事的侍衛花了些時間,趕到禅房密室時,一名背負青銅重劍的高大親衛已經等候多時。
“殿下!”
見到甯殷負手踱進門,親衛忙抱拳下跪,顫動的喉結是忠也是懼,啞聲道,“屬下因故來遲,請殿下懲罰。”
黑衣少年旋身坐在小榻上,挑着眼尾看他:“既知來遲,還要我親自動手?”
親衛自知因行蹤不嚴,而險些導緻主子被西川郡王甯長瑞所害,不禁額上冷汗涔涔,吞了吞嗓子,拔-出背上重劍一揮。
伴随着一陣摧枯拉朽的桌椅破裂聲,一根尾指咕噜噜滾落在地,充作謝罪。
重劍墜地,揚起一地塵灰。
親衛捂着斷指,指縫鮮血淋漓,忍痛望着甯殷還纏着繃帶的左手:“殿下潛伏已久,忍受如此危險和委屈,此番召集屬下等人,是否要動手……”
“先不急。”
甯殷語調漫不經心,“虞家手握重兵,這麼大塊肥肉,吞并比毀滅更有價值。”
親衛一瞬的訝然,恢複鎮定:“殿下的意思是?”
似乎想起有意思的事,甯殷兀的笑了起來:“有趣的獵物,要養肥了慢慢吃才最盡興,不是麼?”
目光落在腳上那雙簇新的鹿皮靴上,上面兩點極為細小的猩紅,是方才親衛斬斷手指時不小心濺上的。
甯殷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有一搭沒一搭把玩着指間短刃,半晌,淡淡道:“折戟,你弄髒了我的新靴。”
明明是不辨喜怒的聲音,折戟卻仿佛覺出一股淩寒的殺意直逼而來,壓得他八尺之軀轟然伏地,跪伏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