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将紗燈擱在案幾上,又點亮了燭台,回首瞧見自家主子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忍不住多嘴道:“小姐,雖說咱們府上家大業大,多幾十百來個奴仆也養得起,可他畢竟隻是一個無名無姓的流浪乞兒,您給他治傷不說,還要将他招入府中,是否太過善良沖動啦?”
虞靈犀也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倉促,但她并不後悔。
她雖解決了北征眼下的危機,但父兄一直遲遲沒能查出來布下陷阱的幕後真兇是誰。
不管敵人是誰,都難逃一個位高權重,甚至很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那是虞靈犀無法撼動的人,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趁着甯殷如今落難,暗中扶植他。待他兩三年後權傾天下,便能成為虞家的靠山,鏟除隐藏在幕後的奸佞。
唯一的問題是,她太了解甯殷了。
哪怕他現在表現得人畜無害,虞靈犀也忘不了他前世隻記仇不報恩的殘暴性情。這樣的人無疑是一把危險至極的刀刃,既能傷人,也能傷己。
稍有不慎,她必滿盤皆輸。
如何讓甯殷稍稍改變性子,承虞家這份恩情,是虞靈犀眼下最頭疼的難題。
“既然應承他了,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虞靈犀将胡桃喚到身邊,叮囑道,“給那人換間幹淨通透些的房舍,不許他來前院,也不許任何人指使他幹髒活重活。還有,若是父兄問起來,你便說是我留下來替我養貓的。”
胡桃應允:“奴婢明白。”
過了年,甯殷的傷差不多好全了。
也是奇怪,從自己答應留下他,他傷愈的速度便快了許多。
虞靈犀還未想好該如何走下一步,索性便讓他呆在後院,從自己的月錢裡分了一份養着他,讓他替自己照顧小貓花奴。
這一想便是大半個月過去。
回過神來時,已雪化開春,花苑中的十來株桃樹都顫巍巍吐露出花苞新芽。
唐公府送來了請帖,邀請虞家兄妹七日後一起去城郊的歸雲山踏青狩獵。
虞靈犀上輩子被圈在趙府和王府多年,這輩子一重生過來就被父兄北征和甯殷的事分了神,都沒來得及好好出門遊玩放松,被閨中好友邀請,自然卯足了勁兒想去。
何況唐公府聲望頗高,老太君唯一的孫女兒要主持圍獵,京中大多數官宦子弟都會應約前去,正好方便虞靈犀打探一些消息。
圍獵要進行兩三日,虞夫人擔心幺女身嬌體弱,會凍着傷着,本不同意虞靈犀應約。
但架不住小女兒百般央求,隻好松口道:“你兄長朝中事務繁忙,不能同行,便讓辛夷陪你去。多帶些侍衛和馬夫,别人狩獵你遠遠看着便行,千萬莫往危險之處跑。”
虞靈犀連連颔首應允,這才下去安排出行事宜。
三月初,風裡的刺骨寒意褪去,暖意融融。
虞辛夷已經整頓好圍獵随行的人馬,府門外一片馬蹄哒哒的熱鬧。
虞靈犀換了身方便出行的窄袖春衫,便見胡桃捧了個首飾匣過來,笑問道:“小姐想佩戴什麼钗飾?奴婢打探過了,今日應約的貴女頗多,趙府的表小姐也會去呢!小姐定要挑些奢華好看的首飾,将她們都比下去才行!”
聽到“趙府表小姐”幾字,虞靈犀挑首飾的手微微一頓。
前世在趙府經曆的種種,以及自己死後被甯殷劃花的、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猶曆曆在目。
她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長舒一口氣,從匣中随意挑了對看着順眼的翡翠蝴蝶珠花,道:“就戴這個吧。”
胡桃認出了這對珠花,抿唇一笑,一副“果然選這個”的模樣。
辰時,圍獵的随行侍從便氣勢磅礴,從虞府出發。
虞靈犀和貼身侍婢乘坐馬車,虞辛夷身手不凡,便單獨策馬在前方開道。
到了城門,薛岑并幾個士族子弟的人馬已經等候多時。
薛岑隻和虞辛夷點頭打了個照面,便策馬朝虞靈犀的馬車而來,勒馬喚道:“二妹妹。”
虞靈犀撩開車簾,探出頭回應:“岑哥哥,你怎麼還在這?”
“等你一起前行。”
說着,薛岑瞧見了虞靈犀鬟發上簪的那對珠花,眼睛一亮,清隽的面容上浮現些許紅暈,“二妹妹戴的,可是我去年送的那對翡翠珠花?”
虞靈犀笑意一頓,下意識摸了摸頭頂。
薛岑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害羞,心想上次果真是自己敏感多慮了,二妹妹心裡有他呢!
否則,為何特意戴了他送的珠花前來相見呢?
“二妹妹明白我的心意,這便足矣。”
說完這句,薛岑眼含春意,留戀地看了虞靈犀一眼,這才在同伴的催促聲中揚鞭策馬跑去前頭了。
徒留虞靈犀一臉怔然地坐在車中。
狩獵不方便戴複雜的钗飾,她不過看這對珠花造型簡潔大方,适合出行,便随手挑中了,卻不料是薛岑送的禮物。
隔了兩世,她真記不清這珠钗是買的還是送的了,難怪早晨胡桃的笑容奇奇怪怪的呢。
虞靈犀想把珠花摘下,可如此一來,倒有點欲蓋彌彰了,隻得悻悻作罷。
馬車行了進兩個時辰,總算在午時趕到了歸雲山腳下。
外頭已經停了不少華貴的馬車,寒暄問好的笑聲伴随着馬蹄陣陣傳來,好不熱鬧。
微風輕拂,陽光和煦,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氣息。
侍婢撩開車簾,虞靈犀剛彎腰鑽出馬車,便見一隻紮着護腕的結實臂膀自一側遞了過來。
虞靈犀下意識将手掌搭在那侍從臂膀上,轉頭一看,猝不及防對上雙漂亮幽黑的眼睛。
甯殷?
虞靈犀記得随行的名單裡并沒有他,不由訝然,“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