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問道:“你不是說自己笨嗎?”
那是如何猜出他的意思呢?
阮言仰面躺着,木楞楞盯着垂首的對方,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這般傻怔怔的模樣倒真像個笨蛋了。
半晌,她終于開口了:“是不是你搞錯了,其實即使是笨蛋也能猜出你的意思。”
這句話倒像是在罵人了。
眼前的姑娘當然沒有罵人的意思,她隻是對自己的認知有些錯誤。
無情對這些比誰都清楚。
于是他又問:“你覺得我是笨蛋嗎?”
阮言似撥浪鼓般搖頭。
他當然不是!笨蛋可當不了位面之子。更何況對方懂許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比自己聰明的多!
“既然你覺得我不是笨蛋,那麼關于笨蛋是否能猜出我的意思,你我誰是對的呢?”
這是一個邏輯推理的問題,阮言又懵了。
現在,她被自己的答案堵住了。
如果是自己對,那麼豈不表明自己比無情聰明?但這樣不是和她說自己是笨蛋不符嗎?
可如果是無情對,那自己真的不是笨蛋嗎?
已經步入大學的阮言又一次陷入了對高考數學的恐懼。
她嘴唇微張,雙手無意識揉搓着抱枕,直愣愣盯着馬車頂,感覺随着馬車的晃動她都能聽到自己腦袋裡的水聲。
無情對?自己對?還是……
不對!
阮言腦中靈光一閃,唰地一下坐起身來,雙眼驟然迸發出明亮的光彩,“你在給我下套!”
“智者千慮一失,愚者千慮一得,沒人說笨蛋不能比聰明人聰明一回,這說明不了什麼!”阮言興奮道,覺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漏洞。
看着少女這般活力的模樣,無情嘴角牽起一絲弧度,這樣不是很好嗎。
男人眉眼和緩,似冰雪初消,阮言微怔了一瞬,卻聽對方道:“既是如此,聰明人和笨蛋有什麼區别?”
清冷的話語傳來,阮言刹時被澆了透心涼。
對啊,聰明人能比笨蛋笨,笨蛋也能比聰明人聰明,那……
于是,阮言又陷入了新一輪頭腦風暴。
看着坐在軟墊上咬着指甲皺眉思索的少女,無情微微一笑,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别咬指甲。”
“哦。”阮言乖乖放下手,轉換姿勢皺眉繼續思索。
卻察覺自己的手臂又被拍了拍。
“又怎麼了?”兩次被打斷思路,阮言有些不高興。
“到了,我們該下去了。”
這麼快?!阮言忙站起身,但她忘了自己現在在馬車上,“砰”一聲重重撞在了車頂上。
好疼——
阮言捂住頭,眼角頃刻泛起了淚花。
她起身速度太快,無情都沒來得及護着她。
見狀頓時哭笑不得地讓對方坐下,果真一個包。無情無奈地歎了口氣,從暗格取出藥油替對方抹上揉開淤血。
“嘶——”鈍痛傳來,阮言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你輕點。”阮言眼淚花花,想伸手捂住腦袋,但又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一雙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配上委屈巴巴的表情,顯得可憐極了。
無情下意識放輕了力道。但顯然對方仍覺得疼痛。
阮言吸了吸鼻子,不忘辯解道:“聰明的人是不會撞到頭的,所以這說明我還是很笨的。”
無情哭笑不得,怎麼還記得這茬?
散開淤血後,在下馬車前,阮言終于想起自己最初的問題,轉身問:“所以無情,你是想教我什麼呀?”
“姑娘當自己想想。”
阮言頓時鼓起了腮幫子。謎語人最讨厭!
小姑娘氣鼓鼓就下了車,又想起什麼,拿起一旁的鬥笠仔細戴好,這才哼了一聲跳下馬車。
擡眼隻見一大門矗立,自己與無情竟來到了當地的府衙。
衙役們出門迎接,恭敬地将人帶進了府衙内,穿過幾道門,又經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二人被領到了一個書房前。
進了書房,衙役們關緊門窗,便退下了。銅鐵劍童也抱劍出去守在門外。
阮言隻見無情看了金劍童子一眼,對方點點頭走去書房一處,看不清其雙手怎麼動作了幾下,突然,随着“轟隆”的響聲,塵土飛揚,挂畫的牆壁上竟然出現了一處暗門。
金劍童子率先進去,在前探路,銀劍童子推着無情也跟着進去,阮言最後,在她剛踏入密道的一刹那,門也随之關閉。
窄小的通道漆黑一片,通道低矮,阮言的鬥笠一直撞頂,牽扯到傷口登時疼得嘶啞咧嘴,阮言索性摘了鬥笠。
密道裡靜極,隻餘幾人的腳步呼吸聲和轱辘的輪椅聲交雜在一起,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微弱的光亮。
光逐漸明亮,走出通道,竟是一個房間。房間不大,空蕩蕩沒有任何擺設。隻有一個草席上,一個被捆着的女人躺在上面昏迷不醒。
對方面色蒼白,身上粘着些許草屑,臉上有着殘留的灰塵,發絲淩亂顯得有些狼狽。卻依舊無損其美麗。
那無疑是一個能引得男人癫狂的美人。
然而,在無情身後的姑娘好奇地探頭暴露在室内的光下時,這位美人卻登時被映襯的黯然失色。
“她是誰?”阮言好奇道。
“公孫蘭,江湖傳其為公孫大娘的後人。”金劍童子解釋道。
阮言覺得迷迷糊糊似乎在哪裡聽過她。
無情看出對方的疑惑,因金銀劍童在此不便多言,隻道:“姑娘那時因急事離去,我與原公子一起捉其歸案。”
急事?她什麼時候有急事?
阮言剛想問,突然想起自己上次糖水喝多時變草昏迷時對方找的借口。
……不提黑曆史他們還是朋友。
“這麼久了,你沒将她帶回六扇門嗎?”阮言疑惑道。
“公孫蘭案子已判,将于秋後問斬。”
所以你是讓人把一個死囚帶了過來?
阮言似發現新大陸般看着無情。
無情失笑,“姑娘為何這般看我?”
阮言組織了下措辭,“有些奇怪,你們六扇門規矩可以這麼……靈活嗎?”
連死囚都可以偷渡?
“此事禀告過世叔,算是特事特例。”無情解釋道。
阮言依舊滿腦袋問号,正欲再問,思及馬車上的事,又将到了喉嚨的問題咽了回去。
算了,萬一對方又讓自己猜呢。身為學渣就絕不能給老師提問的機會。
之後,阮言就像一些武俠小說裡寫的大俠身邊跟着的那個的花瓶美人一樣,看着無情讓人将公孫蘭帶出,又交代一個不認識的似乎是六扇門捕快的人什麼事,然後又帶着自己出了衙門。
無情轉頭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阮言。
阮言姿态一派端莊,眼中似乎轉着圈圈。
發覺跟在自己身後的人開始打哈欠,無情覺得過猶不及,便将其送至驿站,留兩個劍童随同保護。
紅霞漫天,微風習習。
華燈初上,驿站軟塌上,阮言回想無情見過的那些人,做過的那些事,即使無情沒向她隐瞞任何事,她也覺得滿腦袋問号。
阮言覺得她對自己的定位沒有錯誤。
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小廢物。
001冷眼旁觀一切,覺得這個位面之子真有毅力,一個草腦袋真打算仔細雕刻?
希望别刻斷了。
阮言覺得她已經要斷了。
方才,仆役們送來一碗糖水,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對方又送來一沓紙和上好的筆墨。順帶傳達無情的交代。
“大捕頭吩咐,讓姑娘别忘了今日的三張大字。”
阮言渾身一僵,頓時苦了臉。
她剛才還在慶幸坐馬車不用寫字,原來在這裡等她嗎?
之前在京城時不是還說練字不用着急嗎?
這反悔的也太快了!
金劍童子與銀劍童子守在門口,聽着房内輕微的磨墨聲,悄悄用内力傳音咬耳朵。
銀劍童子愁眉苦臉:“你說公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路跟來,公子對姑娘的态度這怎麼看也不像對自己的意中人。
倒像在培養弟子。
但要說公子對阮言姑娘完全無意,倒也不像,有誰家女弟子睡覺和自己師父一個房裡。
最主要的是一向注重男女大防的公子竟然同意!
金劍童子目不斜視,心裡也直嘀咕。
也沒見過誰要求自己的心上人布置作業般讓其練字背書啊……
難道是無所不能的公子其實不會追女孩子?
金劍童子盤算着要不要偷偷給公子送幾個話本子。
阮言則一邊磨着墨一邊對着紙苦大仇深。
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老老實實寫作業,想過不少辦法,但一次都沒起作用。
之前她耍過一次小聰明,一頁印了兩頁後稍微改了改,結果無情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還當場罰沒了明天的糖水。
想過請外援,當時嚴魂靈自信滿滿地去勸無情,結果,無情與對方說了什麼不得而知,隻知随後自己兩天糖水沒了,嚴副總管半月的薪水充公了。
還偷懶過一次,追命在京時也幫她寫過一次,仿的字她都覺得就是她寫的,照樣被無情瞄一眼就發現了異樣,于是除了她三天内的糖水,追命接下來一個月的酒也沒了。
甚至為此找過無情世叔,對方和她猜測中的嚴厲古闆的老人形象絲毫不符,笑呵呵和藹的如同鄰家老爺爺一樣,說起話風趣幽默偶爾還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在知曉對方給自己取了個諸葛小花的名字時,她笑了許久,是個很有趣的老人家。
這個按理來說應該說神侯府地位最高的有趣老人家在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決定會讓無情改變主意後,她興高采烈地回房,興緻勃勃地計劃着去哪裡玩,結果還沒來得及高興半天,便從窗戶看見諸葛神侯抱着比他還高的文書從無情處離開。
“世叔既如此空閑,這些由崖餘代批的文書就還給世叔吧。”無情語氣溫和。
然後她七天的糖水沒了。諸葛神侯連續兩個月都在熬夜看文書。
自此再無人敢幫阮言求情。
于是阮言老實了。
回到現在,阮言死死瞪着面前的筆墨,下筆狠地似要戳爛紙張。
等之後她學成給無情治腿,她要将醫治費用定為一天十張大字!寫不完她不治!
無情回到驿站時,夜色已濃稠至極。
因之前那個直打哈欠的小姑娘在花盆裡蜷縮着身子睡得正香,翠綠的小草身上還有幾點細小的墨點。
書桌上鋪着幾張紙被鎮紙壓着,筆墨被放至一旁,書桌顯得有些淩亂。
桌上還放着一個空碗,應是喝糖水所用,因着無情的吩咐,沒有女仆役悄悄進來收拾,此刻仍擺在那裡。
無情開門将碗遞出去讓劍童帶走。有吩咐人将洗漱用的水放置門口,有讓人用水壺打了點水,微微傾斜,細小的水流澆在小草身上,洗去了墨點。
小草抖了抖身子,旋即又蜷縮起來,可愛極了。
拿起桌上的大字,寫的還算用心,比之之前算是進步極大,但不知是否是紙張的緣由,有一張大字竟被寫破,在紙上有個明顯的洞。
思及對方寫着字滿臉憤憤的樣子,無情嘴角浮現出清淺的笑意。将大字與未寫的紙張收拾好,洗去毛筆上的餘墨,清潔好硯台,将書桌上的東西一一擺放整齊。
無情思索之後需讓阮言學會自己收拾,每次寫完大字都一片狼藉可不好。
做完這些,無情簡單洗漱後也就寝了。
翌日,阮言本以為無情又會忙碌起來,卻見對方不緊不慢地吃着早餐,沒有絲毫打算出去的意思。
看着書桌上又厚了一寸的紙張,花盆裡的小草糾結地擰成麻花,試探道:“你……今天不出去?”
“不急。”無情從容不迫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将桌上的碗筷放進托盤裡,轉動輪椅到門口遞給門外的劍童,洗完手擦幹淨後進來,便見花盆裡的小草蔫蔫地耷拉在盆邊。
“怎麼了?”
無情拿過花灑,給小草澆了點水。
清涼的感覺透徹全身,阮言甩了甩濺在身上的水珠,頓時覺得舒服不少。帶看見無情的臉,又耷拉下去。
……如果沒有人讓自己寫作業就更好了。
“若不想寫,先放下吧。”無情好笑地看着咻地一下就直起身子的阮言。
“我今晚有事出去,你要與我一起嗎?”
是說今晚有熱鬧嗎?
能現場吃瓜自然求之不得,小草尖尖點點,表示同意。
說是跟着無情一起破案,但萬一到時現場混亂,她的技能又不好顯現于人前,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查兇緝捕實在不太方便,阮言決定化成原型纏在無情手上當镯子。
無情明顯有些訝異。
阮言不解道:“你讓我出來,更多的不是為了‘看’嗎?”
她似乎隐隐摸出了對方的目的。
既然如此,完全客觀的視角當然更方便。
無情不答,眉心微蹙。
他确是想讓對方‘看’,但更多的,想讓對方‘思’和‘決’。
罷了,一步一步來吧。
阮言原以為對方會帶自己坐馬車四處跑,誰知他們又來到了府衙。
是白天府衙辦公,晚上緝拿兇犯嗎?
阮言再一次感歎,當個捕快真是不容易。
容易風餐露宿不說,還要時不時九九六、零零七!說起來,捕快有加班費嗎?
阮言忙傳話給無情。
腦海裡浮現對方的疑問,無情想了想,細數捕快的工錢。
“每月皆有固定的工錢,因官職高低會有所差異,除此之外,緝拿要犯、偵破疑案也會因為案子的難易程度、犯人的通緝金額有所嘉獎,除此之外,出京辦案有些許補貼,再然後,便是聖上的嘉獎……”
唔……聽上去還不錯。看來吃公糧的确實比較穩定。六扇門這麼富?
“大部分緝拿兇犯皆是拿命來換,自然不能使其寒心。、無情解釋。
這倒也是,想起之前自己有印象的一個捕快,阮言詢問:“那個金九齡的捕快在六扇門算什麼級别?”
“除我與三個師弟外,六扇門無人敢說自己一定能勝他。”
阮言實話實說:“但他看上去比追命有錢許多。”
這是比較内斂的說法,确切的說,追命看上去和金九齡完全像是兩個階級。
“金九齡除在六扇門當職外,擅長相馬,于古董字畫也頗有研究,常有人重金請他掌眼,賺錢很快。”
而追命隻依靠自己的死工資,卻極為嗜酒,酒本就費錢,加之追命自己并不太在意錢财,常救濟朋友,便難免落魄一些。
這就是有一技之長的好處嗎?!阮言大為震驚。
“我之後可以請他教我這些嗎?”阮言決心向對方學習。
這是怎樣一種緻富的本領。
無情動作一頓,旋即聽不出什麼情緒道:“……如果回京後他願意。”
阮言聽出對方情緒似乎什麼不對,但找不出原因,便不再多想。
天色漸晚,阮言一天都纏在無情手腕上,非常明了對方過得是怎麼樣的日子。
一天都在書桌前辦公,那翻閱公文與寫字速度令阮言瞥一眼就害怕。她終于知曉在無情将公文交還給諸葛神侯後後者為什麼苦着臉了,對方這是怎樣的工作速度與工作質量啊。
就連吃飯都縮減在半刻鐘,這是怎樣的苦行僧精神。
阮言大為震驚。
夜色已深,燭火溫暖,窗外偶爾傳來些微風聲,靜谧異常。
阮言腦袋開始一點一點,那掩蓋在袖子下的翠綠纏着手腕的力度逐漸松下來。
“有敵襲——”
“咚——”震天響的示警鑼聲響起。
阮言被吓得一個激靈,探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紅光。
“府衙——”阮言焦急地看向無情。
無情摸了摸腕上的小草,安撫對方不必太擔心。
四大劍童推門進來。
金劍童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公子,對方來了。”
此刻窗外刀劍聲不斷,火光映照天穹。四大劍童皆去支援,無情卻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擔憂之色。
阮言隐隐明白過來:“公孫蘭是餌?”
無情微微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