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雨院裡,季姜小臉煞白,渾身冷得發抖。
毓娘拿厚棉裹緊她,把姜湯碗放到她冰涼的手心。
“這樣可好些?”
“我沒事。”
季姜安撫毓娘,又湊近她低聲道:“畫呢?”
什麼時候了,還關心勞什子畫,毓娘不看她,隻沉聲道:“好好在箱子底下放着呢。”
“那就好。”
季姜松懈下來,坐到床沿上。
一路跑來,她額上已盡是細密的汗珠,身子被秋風吹得發寒,隻有心裡是熱熱的。
《遊春圖》還在。
回來的一路,季姜生怕因自己搬院子,被什麼人鑽了空子,将《遊春圖》拿去,給蕭九做壞事。
若是如此,她心怕是再不能安穩了。
“六娘子縱是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也當心疼心疼婢子們吧,娘子若不好了,婢子們豈能讨到好處......”
毓娘收拾着濕衣,嘴上卻絮絮叨叨,不肯停歇。
“皇後娘娘差宮人來講過的,年後娘子便要入東觀堂習書去,習書是個辛苦活,身子定是要養好的,縱不為習書,難道日日病痛着娘子開心不成?”
“開心,”
季姜沉浸在畫沒丢的慶幸裡,頗有點驕傲道:“我就是開心。”
毓娘還待說,轉身卻見季姜裹着被子,跟軟竹筒似的咕噜噜滾到了床裡,一扯被子,蒙住了頭。
她無奈長歎口氣,抱着濕衣服轉身走出去。
屋裡沒了動靜,季姜才探出頭,她下床跑到窗邊喊寶簾。
寶簾一直守在外面,聽到季姜喚,立馬從珠簾處探進小腦袋來。
“娘子?”
季姜招手,把寶簾拉上床,又把寶簾和自己蓋進一床大棉被,她才低頭到寶簾耳邊細細低語起來。
半晌後,寶簾忙擺擺手,直搖頭道:“娘子,這.....不不可啊,毓娘會罵咱們的。”
“你别怕,”
季姜安撫地抓上寶簾的小手,“你隻需幫我把毓娘支去廚上,再拖上她一刻,其他的,我自己來。”
“娘子......”
寶簾還想再勸。
季姜作勢‘啧’一聲,虎着臉強硬道:“我是主子,聽我的。”
見寶簾縮縮脖子,小嘴也撇起來,她又摸摸她的頭,柔聲道:“快去。”
毓娘聽聞季姜想喝桂花羹,即刻便動身往廚上去,寶簾素來頑性,強要跟着,她也不曾懷疑。
季姜扒着窗縫,看到一大一小兩人出了院子,便立馬起身。
她翻找出那副《遊春圖》,又取過掌燈用的火折子,避開院子裡的女使,來到正房後面的小花園裡。
天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季姜戴上披風帽子,頂着風來到院角,微微擡手,露出那卷《遊春圖》。
畫卷紙皮早已泛黃,握在季姜冷白的小手裡,猶如一捧枯葉,風鼓動長袖,好像要把這捧枯葉吹散了去。
季姜低頭吹起火折子,涼風吹拂下,火光微弱,在她沉靜的眼底不斷撲閃。
這《遊春圖》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這死物再好,也及不上一條活人的性命。
季姜毅然舉起畫卷,風吹着火光,不斷燎過卷沿,風息的一瞬,終于有火苗爬上畫卷。
卻聽——‘嗖’的一聲。
有什麼東西打在身上,季姜小臂一疼,畫卷脫手掉落在地,火苗被瞬間撚滅。
旁邊……地上慢悠悠滾過一顆棗子。
季姜一驚,攥着小臂,擡頭看過去。
爬滿青苔的牆頭垂下一段披帛,霞紅軟紗劃開灰白牆面,風扶着這抹紅在空中搖晃,又不叫它沾上下面的濕苔,煞是紮眼。
霞紅披帛的主人正騎在牆頭,試着要往下翻。
她隻朝季姜露出個背面,兩條腿努力往下伸張觸地,幾欲摔下來,姿勢極其詭異。
孟家的牆不算低,看她搖搖欲墜,季姜顧不上害怕,忙壓低聲喊:“哎哎,你,你别摔下來啊,這很高的。”
“你說什麼?”
馮靈雲往後一歪頭,‘撲嚓’一下,摔了下來。
季姜“......”
天地良心,這不關她的事吧!
本着良心,季姜走過去,給馮靈雲往下拽了拽裙角,至少遮住裙下的裡褲。
見人一動不動,季姜蹲在她旁邊,小心問道。
“女俠,沒事吧?”
因不知如何稱呼,她隻能按話本子裡飛檐走壁的人物來叫。
“有眼光啊。”
女俠一詞戳中了馮靈雲的心。
她擡起頭來,不顧滿臉的土泥,擡手想握季姜放在膝上的手。
季姜反應極快,刷一下抽出帕子,墊在了手上。
“......”
馮靈雲愣住,有點僵硬地擡頭看她。
“你剛還叫我女俠。”
季姜微微一笑,隔着手帕,握住她的手,輕搖了搖,“我現在還主動握了你的手。”
手都握了,說明不嫌她髒。
.....雖然是隔着帕子。
“地上涼,先起來吧,馮......娘子。”也不知她行幾,季姜隻能簡稱。
馮靈雲利索的爬起來,随意甩甩身上的泥水,“你怎麼知道我姓馮?”
季姜就站在她旁邊,看着披風上的一片泥點子,有點小上火。
她一定是故意的,對吧。
季姜把帕子遞給馮靈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