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少年還是那副樣子,抱臂上下掃視着擋路的人,對上人臉時眼中的張烈桀骜也絲毫不加掩飾。
避開李兖的眼神,良患上前彎腰行禮,卻被少年一把扶住,頑笑道:“哎哎哎,可不敢啊,我可不敢受良大内侍這禮。”
這是良患在長安城門抓了李兖進宮後兩人第一次碰面。
李兖記着仇呢,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雖這樣說,可良患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是請人進宮,故而不管旁的還是規規矩矩先把禮數行完。
李兖背起手來,閑閑地圍着良患轉圈。
“哎呦,良大内侍今兒不給聖人抓人去了?怎麼有空閑到平康坊來了?”
良患讪笑。
“小侯爺是知道的,稽查抓人一直都是兆明司那幫紫衣使的活計,跟奴婢毫不相關,奴婢尋人皆是‘請’的。”
李兖哼笑一聲,往後退了兩步站定,擡手招良患。
良患擡眼看他,雖還笑着卻是不敢過去。
李兖亦不在意,兀自上前搭上良患的肩。
“今日什麼事由啊,平康坊也有聖人惦記的人啊?”
“這話可不敢亂說啊,聖人從沒來過平康坊。”
“這話你留着騙騙别人得了,”
李兖拍拍良患的肩,仰頭看着天幕,故意逗他道:“孟大将軍東巡之前,他們幾個老的沒來過嗎?那天李侯爺可都沒回府啊。”
“沒有吧。”良患嘴硬道。
“嘶~這倒是奇了,我怎麼覺得那天好像還看見他們......”
“小侯爺,”良患急忙打斷李兖,趕緊道出來意,“太子殿下回來了,請您到東宮去呢。”
果然,李兖一聽這話立馬把調侃良患的事扔到了腦後,高興道:“真的?”
“三哥回來了你不早說,還等什麼,快些走吧,一會兒宮門該落鑰了。”
良患喏喏應是,引李兖上了馬車。
車簾撩起又垂下,阿蠻湊到良患耳邊。
“翁翁怎麼騙小侯爺?”
良患看了眼馬車,敲他腦袋,細聲細氣卻理直氣壯道:“這能叫騙嗎?聖人有言,管他好招壞招,能得了就是好招。”
李兖這孩子雖脾氣暴躁,可到底還是單純好騙,他乃禦中内侍,管得着東宮什麼事呢。
唉,還是太嫩啊,良患搖頭晃腦歎息着坐上馬車。
明明就是騙人的把戲,阿蠻撓了撓頭固執地想。
南曲小閣上。
窦方寶多飲了些酒出來吹風,看到良患的身影時,他先是往欄杆後面一縮,然後使勁揉了揉眼再探出頭去看。
直到眼睜睜看着馬車駛遠,他方才反應過來,推身邊小厮進去喊人。
聞聽是良患,沒一會兒功夫,閣裡幾人都走了出來,憑欄遠望去找良患身影。
“哪兒呢?”
“窦二,你看花眼了吧。”
窦方寶笃定“沒有,他把阿驷帶走了。”
衆人不信,可楊景薦卻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問:“那天阿驷進宮......是不是沒挨闆子啊?”
“這是何意,難不成還能給他補一頓不成?”
一旁的孟濯聞言,腦中炸閃一線白光,他緩緩睜大眼睛,驚疑不定道:“我家六妹妹明......明日進宮,聖……聖人宣召的。”
話音一落,衆人都朝孟濯看過去。
此刻,孟濯的話就像一根大棒槌,從天而降直直砸在人群裡,‘轟’的一聲,貴公子們四散而逃。
孟濯也往樓下走,還不忘叮囑自己的小厮文棋。
“聽說年芳樓新出了種酥山,我猜六妹妹一定會喜歡的對吧?咱們這就去買些。”
文棋覺得好笑,“郎君,年芳樓的酥山搶手得很,哪裡是說買就能買上的。”
“那六妹妹還喜歡什麼?”
“呃……郎君,文棋連見都沒見過六娘子,哪裡知道這些。”
“看你們這點骨氣,虧還是在東觀堂陳夫子教下的,真是丢陳夫子的臉......”
楊景薦嘲諷的聲音傳來。
可他身子卻已經超過孟濯,那樣子恨不得即刻插上翅膀飛回楊府去。
衆人“......”
*
入夜的皇城像一座蟄伏黑夜的怪物,從上面瞧去,即便四處望樓懸燈,各宮軒窗沁光,星星點點的燭光也照不透徹大片的黑暗。
宮道深長幽暗,宮人執燈,李兖和良患同行。
去年遷都到長安後,太子的東宮本早已修葺完善,可年初大朝會上靖武帝又提出要建一座文士館。
地方就定在了東宮的文春坊。
如今工部吏員和東宮上下都在忙這件事,太子因督工之責也常居文春坊旁邊的崇仁殿。
所以當良患領着李兖路過武德殿,走進後面的崇仁殿時,李兖沒覺出半點不對。
“三哥在裡面嗎,怎麼這麼安靜,也不見幾個伺候的宮.......人”
李兖話還沒說完,就聽身後‘砰’的一聲。
他回頭看去。
身後殿門緊閉,哪還有半個人影。
“良患?”
殿内燈火通明,殿外寂靜無聲。
意識到自己被騙,李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再睜開時,他眼中仿佛燃起兩團撲閃撲閃的小火苗。
“良患!”
“你這個老狐狸!”李兖暴怒大吼。
“你明日必死!”他咬牙切齒。
殿外,良患和阿蠻耳貼在殿門上。
李兖的暴怒聲層層蕩開,直震得兩人耳朵發疼。
雖然有靖武帝撐腰,可良患還是心底發虛。
他哭喪着臉回道:“小侯爺,您就委屈委屈在裡邊兒待一夜吧,殿裡什麼都備好了,吃點喝點這一夜就過去了......”
“滾啊!”
“那您早點歇下吧,奴婢去聖人那兒複命了啊,”
良患走出幾步,又回身囑咐:“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就歇在前面的麗正殿呢,小侯爺您可别折騰......”
“來,你不滾就進來說話!”
李兖話說得兇狠,可聲音卻不大了。
“滾滾滾,奴婢等這就滾了。”
良患帶着阿蠻快步離開崇仁殿。
等人都走了,李兖站在原地環顧殿内。
長頸銅雀爐裡燃着熏香,矮案上擺滿了糕點酒水,畫屏後面甚至還擺上了浴桶。
李兖什麼也沒動,他徑直走到床榻邊坐下,悶悶坐了許久才合衣躺下,被子拉過頭頂,把自己整個蓋起來。
可剛蒙上沒多久,李兖又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