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内,岑扶光和元封帝正隔着棋盤對坐,棋盤之上,黑白棋子交錯厮殺,黑子氣勢如虹,不計後果的一味猛攻,還真以勢如破竹之勢攻占大半棋盤。
元豐帝手上拿着的白子怎麼也落不下去。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主帥,不是馬前卒。”棋子丢回棋盒,手一揮,棋盤頓時散亂,“永遠都是沖得最快的那一個,一點都不顧惜自身安危!”
“您的棋品真的很差。”岑扶光面無表情戳穿他悔棋的舉動。
“下次别叫兒臣了。”取過一旁的濕帕,慢條斯理得擦拭指尖,“叫老三吧,他最會阿谀奉承,一定能不着痕迹地輸給您,再把您哄得高高興興找不着北……”
擡眼,直直看向元豐帝,似笑非笑。
“然後您再給他指兩位名門側妃?”
元豐帝:……
眼睛一瞪就要罵回去,又忽然想起,最近幾日侍寝,慧貴妃好像提了幾嘴側妃的人選?當時不覺如何,如今回想,好像她提的那幾位,确實個個家世都不凡。
眸間晦澀漸濃,很快又消弭。
咳了一聲,直接略過這件事,轉而說起了岑扶光的親事。
“你還有臉提老三側妃的事。”
“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
“你大哥成婚的時候,你說你不急,如今你弟弟都要成婚了,你還不急,你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正妃?”
元豐帝想不明白,老二為何不願意成婚。
說他有問題,可他府上也有妾室,說他沒問題,二十的人了,還不點頭大婚,偏他性子執拗,真不敢強逼。
凝神仔細打量對面的老二,隻覺得哪哪都是人中龍鳳,所有皇子中,老二是生得最好的,完全繼承發揚了自己和皇後的優點,且他本人能力出衆,便是自己,都趕不上他在軍中的聲望。
怎麼沒被姑娘們圍追堵截呢?
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
想要一個怎樣的正妃?
這個問題很是尋常,因為這兩年聽過父皇母後詢問太多次,曾經也給出過真實答案,誰知給了真回答後,他們問題更多了。
張口就想繼續敷衍,話還沒吐出去之際忽然一個名字湧上心頭。
江瑤鏡。
瑤鏡,扶光。
難道這世上真有天作之合?
程家的事很好查,因為都是普通家事,沒有任何跌宕,也不會特意封口,所以不過一日,岑扶光就拿到了江瑤鏡在江家兩年的日常。
晃眼一看,就是普通的當家主母,不過這個主母很會料理家事,上承長輩,下教幼小,親戚見間的人情往來也是面面俱到,便是對她有不少小心思的程母趙氏都不得不贊一句佳婦。
但岑扶光卻在這人人稱頌的贊美聲中,敏銳的察覺到了兩個字。
敷衍。
她在敷衍程家。
若她真有意,以她的智謀,她可以不動聲色的轉圜趙氏的小心眼。
可她沒有,她一直沉默。
而這個沉默,可以說是忍受,可以說是縱容,更可以說是無所謂。
程家目前在她身上得到的那點兒零頭小利,還不如她在侯府時賞給下人來得多,所以她就靜靜看着趙氏膨脹,如果南疆那事沒有發生,估計她很快就要給趙氏來個痛的吧?
擡擡手就可以打壓下去的人,就靜靜看着你能膨脹到幾何。
程家目前三位主子,真正得她幾分憐惜的,大概隻有那位小姑子了吧。
明明生得纖細溫婉,面有慈悲色,心卻有些冷呢。
半垂眼簾,鴉羽長睫蓋住他眸色忽而的停滞,再擡眼時,依舊笑得玩世不恭,“兒臣的正妃,怕是不太好找。”
“怎會不好找?”元豐帝皺眉不解。
“難道兒臣在京城的美名,父皇您竟不知?”岑浮光浮誇瞪眼,做作的模樣一看就知極其敷衍。
元豐帝:……
哪裡是美名,都快直接把風流浪蕩子這五個字刻在秦王臉上了。
他動了動嘴唇,張口想要解釋什麼,岑扶光卻不給他機會,而是再度刀子戳人心,“這件事到底是如何演變成如今這模樣的,是老三心懷不軌,是文臣提筆能殺人,是慧貴妃的枕邊風,還是父皇您……”
戛然而止的話語,輕松的氛圍瞬間凝滞,父子倆沉默對視。
好半晌後,元豐帝率先打破沉默,親自斟了一杯茶放到岑扶光面前,“老三是不對,你不是已經坑回去了麼。”
今兒早朝這一大波動靜,追根究底還是老三蠢,上了套不自知竟還自鳴得意,當知道這個消息時,元豐帝都傻眼了。
當初生老三的時候,是不是沒帶腦子出來?
不想提老三,又轉了個話題,“你許久不曾去東宮看你大哥了,一會兒去看看他吧。”
聞言,岑扶光臉色驟冷。
一看他這狗樣子,元豐帝就知道遭了,說錯話了。
“兒臣不去東宮,是因為知曉大哥在養病,不想見太多人。”
“那您呢?”絲毫不掩飾眸中的冷意,“兒臣不過随手坑了老三一把,您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太子呢?您有多久沒有單獨召見過太子了?”
有多久沒有單獨召見過太子?
這個問題讓元豐帝有些措不及防,他仔細回憶,竟給不出具體的答案了,忙忙低頭品茶,低垂的眼簾還是沒能蓋住眸間的一抹濕意。
那曾經是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長子啊……
大齊太子,岑扶羲,帝後的嫡長子,由元豐帝一手教養成人,算無遺策,智絕雙頂,曾以一人之力抗下了整個岑家打下江山的所有後勤。
便是今日,南疆那邊的戰事依舊,明知太子身體已經有恙,但那邊的将領心中最可靠的後勤,依舊是太子殿下,隻要有他在,軍糧不會遲,冬衣一定暖,戰後撫恤也是最高那一等。
可老天爺不願意他的人生太過完美。
身體不太好,說不上孱弱,隻是完全不能行武。
這本也沒什麼,好好養着就是,也能正常娶妻生子,誰知岑家一步一步,圖謀到了天下呢?那會子經常東西兩邊一起開戰,将領隻管打仗,後面的調度周旋,都是岑扶羲一人。
如今岑家得了天下,他卻因為心力損耗太過,現在别說勞心費力的政事,連句大聲些的話都不敢對他講了。
雖然從未有人明說過,但其實大家都清楚,太子,不會在那個位置上呆太久了。
——
那是自己的親大哥,面對父皇如今的逃避舉動,岑扶光自然是怨的,很多誅心話想說,又在看到他通紅的眼眶後,強行忍了回去。
“太子就是太子。”岑扶光聲如寒冰,“便是他不再做太子,他也依舊是長子,兒臣絕不允許阿貓阿狗來挑釁他。”
“管好老三,再有下次,我一定剁了他的爪子。”
所以,老三又‘偷’了太子什麼東西?
元豐帝嘴角抽搐,現在的他不想提太子,更不想提老三,隻好盯着眼前一臉兇相的狼崽子,心神忽而轉到了他先前的異樣。
“你,是不是有心儀的姑娘了?”
正如岑扶光了解元豐帝,元豐帝也十分了解自家兒子。
連自己都未曾思慮分明的心事忽然被父皇明晃晃地指了出來,岑扶光臉上的桀骜瞬間凝滞,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