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就那麼剛好呢,每次都踩準了?”
“最多半年,早就醫好了,現在是裝瘋呢。”江鏖說得笃定,又再度坐直了身子。
裝瘋?
戰功赫赫的秦王殿下,不止在外面被傳成了纨绔浪蕩子,還要在朝堂上裝瘋?
江瑤鏡不覺得好笑,隻覺得可悲。
當然,秦王殿下,親王之尊,還輪不到自己來可憐。況且,皇室的政治博弈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勝利者是誰。
她隻是為曾經那位,在戰場厮殺拼搏的少年将軍不值而已。
——
“南疆不是剛傳來勝利的好消息麼,皇上正是高興的時候,這時候吵什麼?”心裡不太舒服,江瑤鏡索性換了個話題。
江鏖沒有發現她短暫的異樣,見她好奇,索性說了個全。
“就因為南疆的問題。”
“這次大勝是拿回了閩越而已,整個南疆還早着呢。”
“偏偏那群隻知道之乎者也的文臣,一頓叽叽歪歪就想把閩越放了,說那片地山林衆多,幾乎沒有耕地,收回來後都覆蓋不了這兩年的軍饷,還不如放了,還能在南疆得個仁厚的名聲。”
“這是誰提的?”江瑤鏡坐直身子,不可思議道:“都打兩年了,現在說要放?那這兩年的花費,誰來承擔?還是說他想學前朝那所謂的聖人,用将士的性命和全天下百姓的血汗錢來成全他一個人的名聲?”
“诶,巧了!”江鏖眼睛一亮,“秦王的反應和你一樣,甚至說辭都差不多。”
“不過秦王更狠,直接給他扣上了賣-國的帽子。”
“還能是誰,劉問仙那個老匹夫呗。”即使人不在眼前,江鏖還是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新朝初立,不齊心協力幹出一番大事業,非要暗搓搓的挑文武對立,那老匹夫無時無刻無所不用其極的在想着如何壓制武将。
唉。
秦王怎麼就隻踹了那個馬前卒呢?
隔山打牛的傷害到底有限,那一腳若是紮實踹在劉問仙身上就好了。
就秦王曾經萬人屠的武力,一腳絕對能送劉問仙去見他的太奶。
“不過那老匹夫用心險惡是真,指出問題核心也是真。”江鏖歎了一聲,接着道:“閩越啊,蠻族衆多,十裡不同音百裡不同俗,從不說官話,根本無法教化。而除了靠海,竟尋不到其他優點。”
“以前他們無糧是來搶掠我們邊城,這收回來了,朝廷還得支援。”
“若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自然是先顧着自己百姓,那邊得不到援助,還是隻能搶。”
“最主要的,看不到回報。”
“收回那邊,朝廷隻能一直貼錢。”
“這幾□□上都在争論這事,打了好幾架了,比菜市場還熱鬧。”
對于南疆閩越,江瑤鏡知之甚少,隻在書上些許看過寥寥幾句,自然不會随意發表意見,不過她深刻認同一個道理。
“這世上就沒有無用的東西,它既存在,就有它存在的價值。”
“沒有無用的地,隻有無知的人。”
因為無知,才會覺得無用。
這話說得江鏖眼前一亮,很快又繼續低沉,是人無知又如何呢?看不到收益和回報,能不能真正拿回閩越都還是未知數,根本不給人去調查的時間,隻能一直無知。
“好了。”江鏖站起身來,“朝廷的事與你無關,與我也無關,咱們家少說二十年才能有崛起的可能,現在就隻看戲就是了。”
家中無後繼男丁,想再多都沒用,保全自身即可,不必摻和太多。
“去廚房走一圈?我親自給你烤肉!”
在戰場混了幾十年的江鏖,一手烤肉功夫出神入化,好吃極了。
“好,我早就想着這一口了。”
江瑤鏡也跟着起身,笑語盈盈地應了,祖孫兩又親昵的攙着去了大廚房。
——
直至日落十分,江瑤鏡才回了将軍府。
剛到房内還未換洗,趙氏那邊就派人來傳話,說不用去正院見禮了,讓好好休息,又說明日空了再好好說話。
江瑤鏡笑着應了,江團圓抓了一把銀瓜子給來人,又命小丫頭好好的送人回去。
等江瑤鏡換了一身舒适常服再出來,在外面轉了一圈的江團圓也回來了,湊近,小聲:“今兒太太從公中提了兩千兩銀子,說是要給佛主塑金身。”
一邊說一邊偷偷癟嘴。
不敢妄議家中太太,但心裡想想就無所顧忌了,雖然不過三兩次,但正院那邊每次主動示好都是花了姑娘銀子的時候。
怎麼就,那麼讓人看不上呢……
江瑤鏡沉默了片刻,又問,“那今兒星月來了沒?”
今天早上就把昨天選好的東西給她送過去了,若按她往常的性子,就算知道自己傍晚才歸,也一定會提前過來等着的。
今天估計沒動靜了。
“沒有。”江團圓搖頭,“不過花信來傳了話,說二姑娘累了,想好好休息幾日,等過幾日再來跟着姑娘學管家。”
昨兒還是生龍活虎,甚至可能還和趙氏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累了?
江瑤鏡空歎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走到圓桌旁坐下,又點了可以靜心的佛手柑甜橘香,沉默了半炷香的功夫,終于将心中的燥郁丢了出去。
“不管這些了。”誰家沒點糟心事呢?程家已經算是很平和的家族了,江瑤鏡看向江團圓,“你把咱們專門裝藥膳單子的盒子拿出來。”
“好好保養身子,這才是正經事。”
要快些生個孩子出來,讓祖父老有所依,也能教養幼子打發時間。
是了,隻有生了小主子,繼承了江家的爵位,才是姑娘真正的依靠,程家算個屁!江團圓心中暗暗罵了幾句,很快把盒子找了出來。
主仆兩在燭前一張張細看,能用的就放在一側。
就在兩人忙碌之際,糾結了一日的花濃,到底還是避着人來到了正房。
“夫人……”
她一進門就跪在了桌前,江瑤鏡定定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眼滿布紅絲,整個人都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
“出什麼事了?”
既已經做了決定,花濃也不再遲疑,“我哥哥是跟在大爺身邊伺候的,他前些日子送了家信回來,說,說是大爺已在半年前就在南疆納了妾室進門。”
說完就狠狠垂着頭,不敢去看江瑤鏡的表情。
當人的眼睛不再注視時,耳力就會變得格外的靈敏,花濃心神極度集中,可除了最初江團圓倒吸一口涼氣的動靜,偌大安靜地房内,除了燭淚,竟沒有任何聲響。
夫人不生氣嗎?
“這事我知道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江瑤鏡淡淡的聲音,又聽她接着道:“這件事不要再對外人講,若被太太知曉是你傳出來的,你沒好果子吃的。”
“下去吧。”
花濃自然知道被太太知道自己一定會死得很難看,所以明明自己是伺候夫人的,還是選擇避開人來。
幸好自己賭對了,夫人是真好人。
忙不疊磕了幾個頭才起身退了出去。
——
江團圓氣得直磨牙,等了半天,姑娘不發一言還凝眉若有所思,不禁問道:“姑娘你都不生氣嗎?”
“現階段重要的不是生氣,而是這事不對。”江瑤鏡腦子快速運轉。
“他才四品武将。”這裡沒有外人,她說得格外直白,“他還沒到可以接手父親舊部的階段,利益還沒到手,他隻能哄着我。”
“且他明知我并不在意妾室,若他真的喜歡,來一封信告知我便可。”
“哪怕先斬後奏呢?”
“半年前的事,還是從别人口裡才得知,更關鍵的,那時孝期都沒過……”
那位小妾,到底是怎樣的來頭,才值得程星回冒着得罪自己和犯律法的風險,一定要納進門?
而且還是躲躲藏藏的那種,要知道祖父雖然卸甲幾年,但除了部下還有舊相識,好些都在南疆,祖父卻一點動靜都沒收到,不然他今天不會這麼平靜。
挑選出來的藥膳單子全部一股腦放回了盒子裡,扣上蓋子,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書桌前研磨,江團圓聽了半天也顧不上所謂背叛了,姑娘的意思,這裡面顯然有大問題。
“姑娘要給誰寫信?”說話間已經把信紙鋪好。
“給江骁。”她直接提筆落字,速度很快,不過片刻功夫,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就躍然紙上。
江骁是父親的義子,他也在南疆,不過和程星回不是一個軍營。
将紙面吹幹又封上火漆,讓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南疆,江團圓接過信,出門前問了一句,“這事要告訴老太爺麼?”
“先不用。”江瑤鏡搖頭,祖父性子急又事關自己,他一定會沖動的。“我們自己先查查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好。”江團圓掀開門簾出去吩咐人辦事。
江瑤鏡一個人站在屋子裡,聽着蠟燭的燃燒聲,腦子依舊在飛速運轉。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根本顧不上生氣,也不會傷心難過,因為在自己看來,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星回從來不是為情亂智的人。
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第一個反應是他到底怎麼想的?然後馬上就開始猜測他此舉的用意。
現在最好的情況是這件事是假的,有人胡亂傳消息,目的為何,尚且不明。
再次一點,消息是真的,程星回隻是單純的見色起意,又不敢寫信告訴自己,可能選擇直接帶回來,當面跟自己說。
這種情況也非常好處理。
最難的,是那位小妾真的能帶給他巨大的利益,或者,那位小妾可能就是出自江家曾經的政敵之手呢呢?還有一種可能,是江家宗族的那些人還是不死心,不讓自己安穩生孩子,還在觊觎江家的爵位。
最後一種,無論哪種猜測成真,都是棘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