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一曾擔憂問過淩疏白,在娅縣逗留這麼久會不會對他仕途不利。
淩疏白隻是搖搖頭,他在出任路上遭遇不測,隻會把勢頭正盛的三皇子推到風口浪尖,對淩家而言反而是好事,淩雲可以借由他一事,借口憂思過度卧病在床,以此暫避風頭。
淩家援軍從京城來此需要時日,何況隻是停留一段時日而已,清繳完這群山匪,對他隻有益處。
程拾一不知道龍潭虎穴京城裡的暗潮洶湧,人心彎彎繞繞,名與利的争奪宛若纏繞在每個人脖子的白淩,腳底下是搖搖欲墜的腳凳,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在得到他的回答後,不再過問太多。
淩疏白莫名在此刻想起顧執,那個不惜衆叛親離也要握住權力的男人,近乎刻薄殘忍,淡然生死的姿态去争奪,兩人雖有血脈相連,最終卻背道而馳,互為敵對。
四當家不知怎麼又被三當家忽悠回來,日日天未亮便抱着劍到兩人院子,比打鳴的雞還準時,淩疏白常常能看見兩人交頭接耳拿着布擦劍,交流保養心得。
三當家路過時總陰陽怪氣嘲諷淩疏白,臉色比樹下那隻大綠□□還要臭,沒有人會喜歡。
淩疏白對着鏡子練習很久笑容,果不其然,又被三當家出言嘲諷。
程拾一那把劍很獨特,劍柄的奢華程度易于她本人低調作風,四當家曾摸着上面鑲嵌的寶石豔羨好一會,并表示自己也要這麼裝扮,淩疏白視線落在那一圈形态各異的寶石上,冷着臉很快眼神。
當他問起時,程拾一隻是茫然,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一圈寶石其實換個角度看,是一個記号,這種暗暗劃定标志所屬物的行為在淩疏白看來匪夷所思,同時不可思議。
他最終也沒有解釋,而是輕輕揭過。
程拾一是一個擁有獨立自我意識的人,無關身份無關學識高低,不能被打上烙印,也決定不了所屬。
淩疏白覺得自己不該在這時想起顧執。
天地之大,為何總讓不想遇之人再見。
大當家太貪婪急迫,迫切需要充足銀兩招兵買馬,拿不下二裡山,轉頭就去攔截二裡山過路的商隊镖局,常常蹲點夜襲,若有不服反抗直接虐殺,視人命如草芥,短短一段時日,山寨籠罩在一種詭異的狂歡亢奮中。
二裡山的官府不同娅縣的毫無作為,率兵清剿他們這群山匪,程拾一每回從山下返回時,身上總沾染不知何處濺上的血迹,淩疏白沉默着替她擦拭臉上的血迹,看着她夜裡又重新坐回院子裡。
他拿着油燈坐在院裡,程拾一多了一件衣裳,屋内桌上總堆着寨裡人送給程拾一的東西,走她的人緣似乎好得有些過分,像是一種魔力。
木塊在程拾一手中雕出形狀,淩疏白撚起一片樹葉,風在兩人身邊卷起,他把樹葉放到嘴邊吹奏,眼睛望着黑沉的深空,一夜無眠。
那夜,程拾一說她這一生都在贖罪。
心髒抽着疼了一下,淩疏白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隻是忽然後悔将程拾一再度牽扯進來。
程拾一太勇敢安靜,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她一直在承受痛苦。
與官府的鬥争導緻不少兄弟死去,大當家行事越發激進焦灼,加之淩疏白的刻意引導,事态越發往不可收拾局面發展,就連樣子不屑于掩蓋,時常能見到牛車把截獲的贓物運往山上。
淩疏白對大當家的暴怒置之不理,他從忠義堂出來時,手裡拎着一雙毛茸茸的長耳朵,這隻兔子是偶然在山中碰見,淩疏白本想放生,看着那雙圓眼睛莫名心下一動,在還未想清楚時已經揣在懷裡。
隻是還未來得及處置,便被大當家喊走。
雪白的毛發團在手心像毛球,淩疏白眼底露出笑意,伸手揉揉兔子的耳朵,這隻兔子乖巧得很,也許到程拾一手中會更可人。
淩疏白想,怎麼會有人像山中的精怪,讓生靈如此歡喜。
山寨的大門又有新面孔湧出。
熟悉的身影在眼角餘光中晃過,淩疏白眼角的笑意一點點淡去,随手抓住經過的人沉聲問,“這些人從何而來”。
被他抓住那人是個頂年輕的小夥,剛從山下上來,昨夜截獲不少好東西,頭一次下山就大獲成功,整個人還處于一種興奮的狀态,“你說他們啊,過路的書生,本來沒想帶上山,隻是三當家說有人在找他,說不定還能撈一筆銀子,讓人給帶上來了”。
又是燭必先,淩疏白閉了閉眼,額頭突突直跳,擡腿就走。
“老實呆在這裡”,粗犷大漢把人扔在柴房裡,那人耷拉着頭黑發散落臉頰,雙手雙腳被縛,身形瘦梢看起來羸弱不堪重負,露出的臉頰昳麗非凡。
大漢見狀暗自唾罵他那張不男不女的臉,又聽見那人啞着嗓音問“我的同伴呢?”。
“押去别的房裡”大漢往門上加一把鎖,不耐煩道“老實些别打壞主意,等要到銀子,自然放你們走”。
顧執心裡泛冷,沒覺得這群作惡多端的山匪會突然通人性。
“我的書呢”,顧執重重喘氣,漆黑如墨的眼珠自下往上很是陰沉,“值錢的東西被你們要走,書該留給我吧”。
“多事”,那大漢被他眼神咻住,煩躁啧一聲,卻還是帶回他的書,随手丢在地上,濺起滿地灰塵,不屑道:“這些個破東西還比不上一根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