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大人”,程拾一朝他彎了彎眼,聲音帶上一絲輕快“多虧了您,不然我還困在此處,摸索不到出處”。
淩疏白望着她澄澈幹淨的眼眸,刹那間與記憶中那雙眼睛重合。
他恍惚一瞬,很快移開眼。
“隻是巧遇罷了”。
淩疏白将她從枯枝敗葉遍地的庭院帶離,走進小甬道路,高大的紅色宮牆黑夜中像凝固的血痂。
“你是何地人氏,何時來京城?”。
淩疏白冷冽的聲音突然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如同清晨的薄荷,泛着清涼。
他對丢失的記憶有着莫名的執拗,總覺得遺漏了許多重要的東西,如同一根深紮在手心的刺,拔不出來的時刻永遠梗在心頭。
淩疏白有種莫名的預感,或許從她身上,能找到他想要之物。
好熟悉的問題,程拾一想,顧執也曾問過。
淩疏白與顧執關系親近,她以為淩大人擔心她危害顧執,特來查清她的底細。
“我幼時在淮揚一帶居住,後來爹娘突然離世,淮揚下了一場極大的雪,我被師父和他人所救,自此離開淮揚随師父四處遊曆”。
程拾一一筆帶過生平:“幾月前來到京城”。
風吹過樹葉,傳來一陣莎莎的聲響,踏入長廊,屋檐下挂滿精美的宮燈,遠遠望去,像個模糊的橙色光團。
淩疏白偏頭看她,眼裡沒有一絲不耐,他問“後來呢”。
“您對我起疑,可我對顧大人絕無壞心”。
程拾一停在原地,她擡頭,恰巧淩疏白低頭,兩人視線交彙,“大人與我有恩,若非當年大人善心給予我,我大抵早餓死埋葬于那場大雪……”。
“你說念安救了你?”,淩疏白眉頭一點點皺起,他敏銳察覺到不對,突然問“何時發生之事?”。
?
要了解得如此詳細?
宮女太監端着往來穿梭,嘈雜的腳步聲在陷入沉思的一瞬間消失,她擰眉回憶“約莫是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淩疏白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複雜起來,程拾一說不上那是怎樣一個眼神,“大人您怎麼了?”。
“你确實是十五年前?”。
程拾一點點頭。
淩疏白神色莫測,提着燈籠往前走去,行禮的宮女太監被他略在一旁。
程拾一不知道,可淩疏白怎麼會不清楚。
十五年前,因為将軍夫人的突然離世,顧将軍悲痛交加,竟将年僅五歲的顧執硬生生困在将軍夫人離世的房中,長達兩年久,不見天日。
他連房門都難以踏出一步,又怎能長途跋涉到淮揚一帶。
更别說救下程拾一。
可是,顧執為何要撒下這樣一個謊言。
思及此處,淩疏白的眸色深了幾分,拐過一個轉角,他突然問,“你不怕顧執騙你嗎?”。
騙我?程拾一愣,大人沒有理由騙她,于他而已,自己不過是一個武功稍好的草民,沒有權勢沒有萬貫家财,像她一般的人,天底下能找出萬萬個。
程拾一沒說信或不信,她隻是覺得“大人沒必要騙我”。
對于上位者而言,要想得到一物,手段有許多,可以偷盜,可以買賣,可以搶奪,唯獨無需以謊言相誘,周旋耗時。
沒有什麼是必不必要,再渺小的人也有自己的尊嚴與自我,淩疏白看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什麼有必要?”,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響起,緊接着涼亭下方翻上一個人影,赫然是三皇子。
長廊下方是草坪,邊邊種上奇珍花草,距離上方不過兩尺,腿一瞪便能輕松爬上。
三皇子白玉般的臉龐染上粉紅,衣裳上還沾上不少泥土和花瓣,像是從花叢中滾了一圈。
以他身上沾染的花瓣數量估算,程拾一想,下方的花草大半已遭毒手。
“你們說什麼?讓本宮也來聽聽”。
淩疏白朝他作揖行禮,不卑不亢:“在下大理寺左寺丞,見過三皇子殿下”。
“你這人,好生沒趣”,三皇子一擺衣袖,款款落座,他将手中的酒壺往旁邊一放,“來陪我喝一杯”。
他話音剛落,一群宮女太監急急忙忙從長廊另一端跑來,三皇子修長的指尖指向淩疏白,笑容包含惡意“來,給我們左寺丞大人倒上一杯”。
為首的太監恭恭敬敬遞上酒杯,他弓着腰,以最舒适恰當的高度由三皇子倒酒。
“淩大人,殿下請你吃酒”。
太監的聲音尖細,程拾一垂眸跟在淩疏白身後,見他也不含糊,一飲而下太監遞來的酒,“下官多謝殿下”。
“淩大人夠爽快,難怪少卿大人總誇贊你能擔大任”,最後幾個字的尾音被三皇子拉得很長。
程拾一暗自覺得他在陰陽怪氣。
突然,一個酒杯突然出現在眼前,她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又聽見三皇子托着下巴,懶洋洋一指:
“小丫鬟”。
“也賞你一杯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