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擡眸,眼底摻雜着一抹驚訝興奮之色:“拿上來。”
李福泉樂呵呵的将早就備好的檀珠手串逞到謝玄面前,這手串通體漆黑,珠子圓潤透亮,質地細膩溫潤,還隐約散發着一股冷淡好聞的藥香。
他邀功似的替楚容說道:“這珠子可是楚大人親自動手磨的,熬了好幾個通宵,眼睛都熬紅了,就是為了能在今日送給陛下。”
楚容見他如此吹噓誇大,一時有些聽不下去。
謝玄眼底湧動着幾分異樣的情緒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動,沒想到楚容不僅來了自己的生辰宴,還做了禮物。他拿起手串端詳一番:“真的是你親自做的?”
楚容回避他的目光,道:“隻是随手刻的。”
謝玄又驚又喜的揣進了懷裡。
宴會一開始,不少官員就谄媚的獻上壽禮賀詞,謝玄興緻缺缺,到最後已是滿臉不耐。
坐席中有人竊竊私語:“聽說今日燕将軍也會來,怎麼沒看見?他人呢?”
“估計還沒到,再等等吧。”
後面有人問了一句,估計是新上任的,并沒聽說過燕雪深:“這位燕将軍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
“燕雪深啊,這幾年燕将軍不在京中,自攻下平陽都城後,南楚基本是無力回天,可是還有一些小州郡負隅頑抗,哼,不自量力。将軍打的他們落花流水,還沒休息多久,邊境又有異族作亂,前不久才剛回來。”
“哦哦,原來就是他!久仰了。”
楚容微微怔住,記憶似乎又被拉回那一天,午夜夢回之時的惡魇此刻再次纏住了他。自南楚被滅,他被押送到燕京後,就再也沒見過燕雪深,原來這兩年他一直待在邊境。
不知誰喊了一句: “燕将軍來了!”
衆人齊刷刷朝來人看去,這人身量極高,模樣斯文俊秀,不似尋常武将那般粗狂,若非他身上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外人大概會把他當作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楚容盯着年輕英朗的将軍,眼底浮上些冰冷的恨意,斂眸時,那情緒又如遊魚一般悄然劃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臣燕雪深,參見陛下。”
謝玄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賜坐。”
入座後,燕雪深命人呈上來一件白色狐裘,那狐裘油光水滑,成色極好,白色的狐毛純澈如雪,不含一絲雜色。
“臣在北地時曾獵過兩隻雪狐,這狐裘便是那雪狐的皮毛所作,今日特獻于陛下。”
謝玄一下便來了興趣,他讓人将狐裘拿到面前,仔細打量一番,思緒不經飄回了久遠的記憶中。
五年前,他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那時楚容作為楚國使者前來拜訪北燕,此前他早就聽說過楚容的名聲,隻是不甚在意,直到他路過金雀台,隔着茫茫雪色朝高台上的人望去,記得那時,楚容就曾披着這樣一件白裘。
他不知在下面看了多久,直到人走遠才堪堪回過神,此後許多年他常常夢到那一幕,風霜交彙,有人雪衣玉冠,任由飄來的細雪拂了他一身白。
“這倒是個好東西。”
謝玄彎唇一笑,下意識往楚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在看到空蕩蕩的座位時,他笑意凝住,剛剛還好好坐在那的人竟然不見了。
楚容走到一處僻靜之地,直到徹底聽不見朝露苑觥籌交錯的雜聲,才停住腳步。
這也不知是什麼地方,一個人影也看不見,池塘邊翠竹幽生,綠意盎然,幾支夾竹桃嬌嫩的探出頭,惹人喜愛。
他站在池邊,看着水面泛起的片片漣漪,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一看到燕雪深,他便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天被挂在城牆之上的頭顱,還有宮殿内昭敏沉痛悲怮,戛然而止的哭聲。
從此陰陽相隔,一屍兩命。
明明是這樣明媚動人的景色,男子臉上卻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哀傷,寒意逐漸爬上他的眸底,仿若覆了一層霜雪。
咔嚓——
樹枝斷裂的聲音在這僻靜之地顯得尤為清晰,楚容掩去眸中情緒,朝路邊那片竹林看去。
那是一個女人,竹葉掩住了她的身形,楚容隻看到了一片煙粉色的衣角。
“誰?”
女人身子一僵,緩緩從鵝卵石小路的拐角處走出,還不等楚容看清來人,便聽她哽咽的叫了一聲:“殿下。”
那聲音十分熟悉,溫婉中帶着幾分壓抑不住的激動。
楚容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她,眼底劃過一絲驚訝。
女子面容清麗,黑發如雲,柳葉眉,點珠唇,杏眼水霧朦胧,含着将落未落的淚水。
看清來人後,楚容神情稍緩,啟唇道:“阿姝。”
趙慎姝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難以置信道:“殿下,真的是你。”
再遇故人,楚容也不禁有些觸動:“你怎麼會在這?”
“殿下一出現,我便注意到了,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同你說話。方才看到殿下離席,我匆忙跟了過來,可惜跟丢了。” 趙慎姝欣慰的笑了笑,“還好老天有眼,讓我順利見到你了。”
楚容忍不住關心:“你過得怎麼樣?那侍郎公子待你可好?”
“我很好。”她雖說這樣說,臉上的神情卻十分落寞,“隻是....我一直挂念着殿下你。”
楚容笑了笑:“我現在已經不是殿下了。”
女人雙頰泛粉,她擡起泛着水霧的眸,仔細打量着楚容,眼中有關切,欣喜,擔憂,遺憾,還有一抹無法言語,再難說口的少女情思。
“可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殿下。”
楚容幾乎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眼神的含義。他并非不知道趙慎姝對他的心思。這門婚事是由母後做主,他當初并未拒絕,隻是不想拂了母後和趙家的面子。
從前他對她無意,如今他這般境地,更不可能有什麼想法。
楚容輕聲道:“你如今有了不錯的歸宿,老太師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我作為兄長,也可以放心了。”
趙慎姝表情複雜,眼中那一點光彩瞬間暗了下去,她心如死灰的嗯了一聲,淚水啪嗒落下。
“若有什麼委屈,便告訴我,我和阿逍都是你的家人,定不讓你受了欺負。”
趙慎姝一邊落淚一邊點頭,看她哭的鼻尖微紅,楚容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到她手中:“别哭了,擦擦吧。”
趙慎姝剛要接過,身後驟然傳來一聲冰冷至極,壓抑着怒火的質問: “你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