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王新來蘭池宮時,楚容便知這是謝玄那邊派來監視自己的眼線,事實也正是如此,王新每日都要向幹爹李福泉彙報蘭池宮的情況,楚容今日做了什麼吃了什麼去了哪裡,謝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新此人老實善良,沒什麼心眼,是這宮裡唯一一個敢和自己說話的人,楚容自然不會因此怪他,如果真要怪罪,他眼色沉了幾分,那也應該是怪那個人。
蘇木速度很快,或許這藥關系着他的小命,他親自将藥煎了送來,而後膽戰心驚的遞到楚容面前。
楚容盯着那褐色湯汁看了幾秒,眼中有幾分掙紮,在蘇木殷切且忐忑的注視下,最終他還是接過碗喝掉了。
蘇木看着那碗見底,默默松了口氣,慶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楚容剛放下碗,小新子又是遞茶又是遞蜜餞甜果,讓他去嘴裡的苦味。
蘇木低聲道,“大人這幾日切忌不要吃生冷之食,”說着又看了眼桌案上的熱茶,見茶葉新綠,茶水飄香,又多嘴道,“若沒看錯的話,這茶葉應是浮山雪,雖清香爽口,但盛産于冬季,性寒,大人身體受涼,喝多了恐怕傷身。”
小新子聞言忙道:“那我去給大人倒杯糖水吧。”
楚容擡眼看了看面前的年輕人,似是覺得驚奇,往常來蘭池宮的太醫,問診時都是例行公事,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句話也不會多說,這位太醫倒是有些不一樣,瞧着面生,倒是個熱心腸。
楚容客氣的回了句:“多謝蘇太醫提醒。”
蘇木卻沒有告辭的意思,繼續道:“這浮山雪雖甘甜,但産于北地,茶性寒涼,若大人喜歡這樣的茶,不妨試試青茶。此茶産于氣候溫和的南方,較浮山雪更為爽口清新,最重要的是對大人身子有益。”
楚容心中一動,他對上蘇木一雙明亮的眼睛,不露聲色道:“蘇大人可知青茶産于何處?”
蘇木:“自然知道,楚地慶安。”
楚容垂下眼睫,盯着茶水中嫩綠的新葉,思緒彷佛回到了久遠的以前:“青茶雖好,隻怕我此生與它無緣,也無福消受。”
這青茶乃是從前他最愛喝的。每到初春時節,梨花滿枝,綠葉抽芽,慶安第一批新摘的青茶,必定快馬加鞭送進楚宮。後來楚國滅亡,他被困燕宮,也無暇去想這些了。
蘇木環顧四周,見殿内隻有兩人,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一故友乃是慶安人氏,曾贈予我許多青茶,若大人不嫌棄,下次把脈時可轉送給大人。”
楚容望着蘇木頗有深意的眼神,愣了片刻,再開口時平淡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不知大人的故友名姓?”
蘇木字字清晰:“姓裴。”
楚容撫弄茶蓋的手一顫,他飛速掃了蘇木一眼,眼神已是了然。恰好此時小新子拿糖水回來,楚容淡淡道:“今日有勞大人了。”
蘇木點點頭,随後提着藥箱離開了。
小新子将那浮山雪撤下:“大人這幾日就别喝了,等病好了,奴才再給您泡。”
楚容嗯了一聲,心情卻是久久不能平靜,這蘇木,蘇太醫竟是裴弄的人。
裴弄乃是南楚的鎮威将軍,三年前燕軍攻平陽都城時,裴弄奉命駐守南門,後來城破,裴弄如人間蒸發一般不知所蹤。
齊燕兩軍翻遍整個平陽也找不到他的蹤迹,搜尋無果,也隻好作罷。說不定早就死在了哪個犄角旮卡裡被野狗吃了。
時至今日,還有不少人唾罵裴弄狼心狗肺,臨陣脫逃,實則裴弄離開,全是他的授意。當年敵軍來勢洶洶,大軍即将抵達皇城腳下,楚國命運已定,再如何掙紮也不過是困獸之鬥。
從楚國淪陷,被困燕宮,已過去兩年。這兩年他從未和裴弄聯系過,今日那個叫蘇木的太醫大着膽子,忽然提起故人往事,着實讓他意外。
許是生病的緣故,再加上被蘇木勾起了久遠的回憶,楚容興緻缺缺,晚膳吃了幾口便想就寝休息。
小新子在一旁欲言又止,陛下說晚上還要過來,萬一來了後發現大人已經睡了,怕是又要發火。
一番掙紮後,他還是決定開口,小心翼翼道:“大人,陛下說晚上似乎還要過來。”
楚容不甚在意的嗯了一聲,依舊自顧自的往裡面走去。
内殿很快就暗了下來,小新子見狀,默默退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謝玄的身影出現在蘭池宮門口,小新子守在門口,一顆心狂跳不止:“陛下,大人方才已經睡了。”
“睡這麼早?”謝玄意外道,語氣暗含不滿,“他究竟是真困了還是想躲着朕?”
小新子默默為楚容說話:“大人發燒了,身子不太舒服,所以睡的早些。”
謝玄盯着漆黑一片的内室:“藥可喝了?”
“都喝光了。”
謝玄臉色緩和了幾分:“朕進去看看他。”
他大步邁入殿中,内殿光線昏暗,隻有床邊的燈盞上還燃着些許燭火。謝玄走上前,借着火光打量着床上熟睡的人。
昏黃的燭光将他的面龐照的極為柔和,看不到一絲平日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許是生病的緣故,楚容臉色蒼白,黑色長睫微微顫抖,看着有幾分令人憐惜的脆弱。
謝玄深邃冷冽的黑眸不自覺變得溫和,他就這麼盯着,白日積攢的怒火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看在楚容生病的份上,謝玄決定不和他計較了。
他脫下外衣,準備陪楚容一起睡。
怕吵醒楚容,謝玄并未喚人來服侍。他悉悉簌簌的換好寝衣,剛躺下就伸出胳膊準備将角落的人攬過來。
幾乎是他剛碰到楚容的一瞬間,對方就猛然驚醒。
楚容睜開眼就看到躺在一旁的謝玄,他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刻起身與其拉開距離,冰冷的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
“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