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訪,你還有事瞞着我。”
“不曾…”周訪下意識出言否認,話語脫口,氣勢卻陡然弱下,他垂下頭,不敢直視劉付清泠的眼睛。
“江城斷糧多久了?”
劉付清泠質問的話語兜頭砸下。
周訪聽後大駭,如鲠在喉,呆愣在原地,久久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其實就算周訪不說,她也能猜到。
自那日進城起,劉付清泠心中就覺異常,實非她多疑,而是這江州城确實蕭瑟得過于反常,若流浪的貓兒狗兒平日覓不到食,體型瘦弱也就罷了,就連這路邊的居民都瘦成一副骨架似的,面萎枯黃,氣若遊絲,行在街上似屍魂漂浮,實在奇怪。
北方秋日樹木蕭條,樹葉枯黃落盡實屬正常,但江州城境内不僅樹木蕭條,樹上枝葉所剩無幾,就連樹木主幹都有被抓撓啃噬的痕迹。而這江州城街上空蕩冷清,偶爾有一兩個行人,他們眼神都空洞無力,像是被榨幹了力氣的模樣。
蕭沂當時在京城與她說的是,仰韶需增派些人手去鎮壓當地的刁蠻野民,可江州城内的百姓個個伶仃若骨,怎麼看都沒有半分刁蠻的模樣。
江州城近來除了換了郡守,再無任何變故,她想來想去,也不知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今日,那“王老二”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師父杜化報多年來的仇怨時,她才終于想通。
當年杜化起兵反叛時,那江州郡守與湘城郡守二人還在杜化帳下效力,而她行經此地,不僅授于周訪武功,還助他平了杜化叛亂。
那二人見風使舵,眼見杜化身死,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杜化殘軍,也算戴罪立功,保住了自己郡守的地位。這些年來這二人同流合污,一起幹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昔日盟友大勢已去,那湘城郡守定然要給周訪這個新官添上三把火,以立下馬威。
這第一把火,便是給江州斷糧。
仰韶分江州和湘城兩大地界,其間又劃分了無數小的領域。江州行商,湘城務農。花飛淩記得沒錯,這仰韶确有“千裡麥穗向日傾”的景象不假,但卻不是在江州,而是在湘城。
多年來,湘城的千裡麥田不僅養活了江州和湘城的百姓,其成噸的産量還養活了玉梁數以萬計的百姓。
江州城内多年經商,當地富紳帶頭棄耕,周圍的百姓見狀也紛紛跟着做生意,又将城中農田盡數填埋,在上面建起酒樓客棧,久而久之,江州城内耕地全無,麥子全部依賴湘城進口,水稻則是仰仗南面京城或雅安等地運來,若放在以前,江州與湘城交好,麥子的事情自然不用愁。
可如今舊郡守倒台,湘城郡守從中作梗斷了江城麥源,而江州方才經曆政權更疊,舊郡守斂的贓款悉數上交于朝廷,江州城元氣大傷,短時間内根本拿不出錢去賣雅安或京城的稻米,再加上近來城内治安紊亂,百姓日夜恐慌,全都在家中不敢出門,各地聽聞“江州有鬼”一事後,連來江州做生意的商人都沒了。
這樣一來,江州城不僅被斷了麥源,還幾近入不敷出,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甚至連日子都過得心驚膽戰的。
周訪自上任以來,是愁得夜不能寐,連鬓邊頭發都衰白了不少。
他思來想去,便想着派一些手下去湘城求糧,可沒曾想那湘城郡守的态度實在惡劣,兩方溝通不成,當即起了矛盾,那湘城郡守将周訪派去的人全部趕了出去,還遞折子倒打一耙,說要請皇上派些人手來鎮壓江州的刁蠻野民。
周訪接到消息後是有口難言,百口莫辯,他日夜憂心着江州百姓的溫飽問題,還在擔心京城派來的人會不會傷到江州百姓。
這樁樁件件下來,唯一讓他寬慰的便是京城派來的人是他的師父。師父一來便幫他解了“江州有鬼”一案,他的确很高興,但是……
正如那日那位氣度不凡的公子所言,寄希望于他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他總不能事事都望着師父來替他解決,所以那日到最後,他也沒将江州近來慘況和盤托出。
一來他想維護自己的臉面,二來他也想看看,不靠師父,就憑自己的力量,他能做到哪種程度。
沒曾想,不等他想出解決的方案,江州斷糧一事還是被師父察覺到了。
有些挫敗之餘,更多的是慚愧。他愧對于江州城的百姓,是他周訪無能,一連數十日也沒能想出好的對策,讓城中百姓隻能仰他人鼻息而活。
事到如今,他隻能……
周訪将頭埋得很低,“咚”地一聲雙腿直直跪了下去。
“周某愚鈍,懇請師父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