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養了凝顧這麼久,也算仁至義盡,要把她送回許家。彼時許母的事業剛剛起步,照顧一個幼兒已經很費力,何況多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凝顧的童年便是這樣,許家林家之間輾轉度過的。
感情這種東西,不經營真的就不存在。
好不容易等許父許母的事業都穩定下來,再把女兒接回家,血肉親情也早已離了心。
許顧行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許凝顧。
許家高門顯赫,許顧行少時纨绔,活得恣意放肆,真正意義上泡在蜜罐養大的孩子。
到後來家族安排,一路從學業到未來配偶,規劃好了榮華一生,許顧行都不覺得失去選擇權是一件值得抗衡的事。
有得必有失,纨绔半生的肆意妄為,換來按部就班的人生,他覺得很合理。
直到他目睹了許凝顧。
許凝顧不起眼,卻有無法言說的韌性。
他經常聽見爺爺奶奶說她叛逆,不聽話,不服管教,也時常聽聞她比賽得獎,成績優秀,給的“答卷”令人滿意。
漸漸的他開始明白,這個小堂妹要的不是許家能給的榮華,而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那個東西有個虛無缥缈、不切實際的名字,叫做愛意。
原生家庭給她帶來的負面影響,讓她分明理智又清醒,骨子裡都溢着悲觀,她不是怨恨,而是抗拒。
今晚,她是來尋求“出逃辦法”的。
而他,清楚自己曾有福分卻錯失時機擁有叛逆資本的那一刻,做了一個決定。
海風喧嚣,許顧行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說:“你很在意許家偏心許眷顧這件事?或者說,你無法容忍愛你的人,分出一點點愛意給别人。”
凝顧一愣,沒想到他沉默許久,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是。”
她語氣平和,眼底平靜,讓人誤以為那不帶情緒。
許顧行說:“你不是一個沒有資本的人,你應該有做任何事的勇氣,但前提是,把你應該做的事做完。”
談話到最後,許凝顧到底沒陪他吃飯,談完便讓秘書送她回葉綠園。
看見着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電梯裡,許顧行歎了歎。
那些年少時光裡,少年曾像一株野草,瘋狂生長,肆意叛逆。
他很好奇,怎樣的結果才配得上小姑娘這一路的颠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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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汽車引擎聲劃破晨早的甯靜,别墅大門開啟。
一個少年從車上下來,精緻清隽的臉有些蒼白,眼尾狹長上翹的眼睑下帶着濃濃的烏黑,往下勾勒出清冷的輪廓。
男孩子的頭發長得快,不肖兩個星期,短寸頭變得長而細密,紮手的觸感變成了軟軟的毛發。
宋壺深在玄關換鞋,薄黑的睫尖輕微閃動。
周圍沉靜無聲,走進去,廚房裡有開水咕噜咕噜滾動的聲音。
窗外澄淨,隐隐約約倒映着樹影的晨光,一陣風飄過,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落葉飄落在草坪上。
宋壺深打開冰箱,倒了杯冰水,冰涼的水流入喉間,一時清涼和清醒席卷全身。玻璃杯滲着冰水珠,置放在玻璃桌面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門外一陣腳步聲作響,小鹿姨拿着一罐紅豆和一個竹編托盤進來,見着廚房不動聲色站着一個人,吓一跳。
“阿深,怎麼站在這?剛睡醒還是剛回來啊?”
宋壺深臉色不太好,聲音也嘶啞,“小鹿姨,凝顧呢?”
小鹿姨把紅豆倒進竹編托盤裡,打算拿出去曬,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凝凝啊,她說跟溫家小姐飲早茶,下午去看相聲演出,晚上才回來,她沒跟你說嗎?”
少年下颚繃的微緊,語氣低沉,“沒有。”
小鹿姨笑得溫藹,“跟姐姐鬧脾氣了?等着被姐姐哄?”
宋壺深漆黑雙眸裡一片幽暗,映襯着肌膚蒼白,更顯得冷清,不吭聲。
見着這委屈模樣,小鹿姨哭笑不得,“别鬧脾氣了,小鹿姨給你做齋腸粉吃,吃完好好睡一覺,你姐姐就回來了。”
“不吃了。”
旋即,宋壺深轉身出了廚房,上了樓。
小鹿姨追着到樓梯口,喊着問:“那你晚上吃不吃?”
“不吃!”
房間裡,厚重的窗簾隔絕光亮,少年躺進被窩,蜷縮着雙腿,陷入無邊的黑暗裡。
時間過了許久,窗外的風吹動窗前的布簾,一絲清亮的光線透進來,灑在地闆上,空氣中盤繞着丁達爾效應的塵埃。
樹捎上鳥兒清脆的鳴聲,讓人不由自主陷入柔軟的夢鄉。
宋壺深醒來,半躺在床上,伸手去撿床邊的奶箱。
撿起箱子一看,空空的。
眼尾一滴透明水珠落進枕邊,瞬間浸出一個黑色印記,不哄他就算了,連奶都不給他買了......
他墨黑的眸閃過一絲痛苦。
把她關起來算了,這樣她就隻能看着自己了,把血當作墨水,把靈魂銘刻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