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阙見着局面,正要處置,這時文玉娘反倒安靜下來了。她沉着一張臉,讓人将差點暈倒在地的盛明月扶起,轉頭令人盤問玉京形勢。
那士兵說話磕磕絆絆,連咳帶喘,花了好些時間,才把話說清楚。
結合文書所言,加上士兵的補充,場上衆人已經清楚,那玉京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盛明月泣不成聲,文玉娘越發冷靜,唯有衣袖裡攏着的手,在微微發抖,緊緊攥着。
陸小阙喉嚨梗塞發熱,上前靠在母親身側。
原來,陸雪沉與各勢力帶着人馬,往玉京殺奸佞勤王,一切形勢大好。勤王盟友各個實力雄厚,可惜心懷鬼胎。陸雪沉與兒子本該積攢實力,韬光養晦,結果被擺了一道,他們後勤不足,又遇到了實力最強的一支對手。
結局可想而知。
陸弘農身先士卒,身受重傷,不治身亡。陸雪沉運氣差了些,幾日沒合眼,又親眼見到培養多年的繼承人沒了,一時間受不住,猝死了去。
最後,勤王的諸多盟友進駐玉京,瓜分勝利果實。西部的文太守更是憑借高大勇猛的兵将,率先進入玉京宮城救駕,試圖控制朝廷大權。如今玉京城裡,已經誅殺了奸佞,諸盟友正争搶不休。唯有西北王陸氏,先失繼承人,又失主君,前功盡棄,危如累卵。
文玉娘冷靜下來。她讓人将士兵帶下去看管照顧,又迅速令人封鎖消息,召集丈夫留守澤城的兩位心腹謀士前來議事。她作為陸氏的主母,很擔得起事,在僚屬中頗有威信,局勢一時半會不會失控。
此時陸雪沉父子的靈柩,已經在回程的路上。
衆人悲傷之餘,更為西北陸氏的明天感到惶恐。
此時的西北,缺了一個穩得住局面的繼承人。
陸雪沉有諸多養子,這些都是有繼承權的男丁,但都還未曆練出來。女兒當中,唯有陸小阙頗有實力,追随者衆多。隻是此時世間,民間或有女戶,卻不曾見有哪個大家族,由女子承繼家業。陸雪沉手下卧虎藏龍,恐怕群龍無首,或生事端。一個不慎,西北就會被瓜分。
兩位謀士戳破了紙窗戶。
陸小阙的視線微不可察地掃過這兩位謀士,心中已有想法。隻是……這個情形,還不适合說出來。她隻冷靜地看着眼前的局面,恍然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陸大姑娘在身體裡,跳動的心髒在為親人悲傷。陸小阙則在另一個世界,恍惚看着局勢的發展。
文玉娘早已想到這情況,她甚至沒有喚陸弘平過來議事。她的心思,衆人心知肚明。
陸弘安是繼承人,他已經死亡,但他和盛明月有一個嫡子。那個孩子還在襁褓裡,卻是名正言順的嫡系。
陸弘平是陸雪沉的二兒子。他是養子,也有繼承權。在主君和繼承人都沒了,主君唯一的孫子還是個嬰兒的情況下,他極有優勢。
文玉娘防着他。
陸小阙眼睑低垂。
文玉娘:“我娘家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我再修書一封,催促他們北上。”文玉娘的娘家,是此次勤王的最大赢家。那位文太守,就是文玉娘的親大伯。
文家既知道陸氏情形,就不會袖手旁觀。
陸小阙心中晦澀,文家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咬下一塊肥肉,此時不得而知。
盛明月此前一言不發,這時也開口了:“我娘家一直寵愛我,小公子是盛家的嫡親血脈,他們肯定支持我。”
衆人都看了盛明月一眼。盛家在陸氏的東邊,兩家地盤毗鄰,盛家的态度,确實很重要。
出了議事的書房,在回後院的路上,文玉娘對陸小阙說:“我知道你跟那幾個關系很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要懂。”
陸小阙看向她,文玉娘的眼睛也看過來。冷冷淡淡,視線相對,陸小阙沉默一瞬,道:“我知道。”
陸小阙離去之後,文玉娘又與盛明月說了會兒話。
盛明月扶着文玉娘:“母親,您要撐住,我和小公子還得您撐着呢。”她聲音哽咽,見提起孩子時,文玉娘神情微動,便趁熱打鐵。
她淚如雨下,在文玉娘面前非常脆弱:“我們孤兒寡母,若沒了個撐腰的,那如何活啊!”
文玉娘拍了拍她的手,感同身受。
“有我呢。”
盛明月搖搖頭,對文玉娘說:“母親,您不知道我有多惶恐。若是别人上位呢?若是我們娘家不支持我孩子呢?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坐以待斃嗎?”
文玉娘此時反應過來了,她目光一沉:“那怎麼辦?”
盛明月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哥哥深受寵愛,是盛氏的繼承人。若小阙能嫁給他,帶着馬場和手下……我娘家不可能袖手旁觀。娘,文家現在風光,可忌憚也多。何況西北的陸家,和西邊的文家,中間隔了一條穿雲山脈。太遠了……解不了近火……母親……”她長睫微顫,說出的話透着冷酷。
文玉娘:“我記得,你哥哥已經成親?正妻仍在,連嫡子都有了。”
盛明月:“降為妾室便是,妹妹什麼身份,一個盛家家将的女兒,也能跟妹妹比?将來妹妹會有嫡親的孩兒。那才是跟我們最親的親人呢。”
文玉娘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