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這輪沁涼的月。
昔日西北最為富庶、人煙熙攘的許州寂靜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茔。
門窗緊閉,如一雙雙幽暗的眼睛,注視着無人的街道上風吹塵飛,隻有看到偶爾醉酒相扶路過的突厥兵時,才仿佛瑟縮了一下。
最熱鬧的,偏是東門的城樓之中,透出來的燭光映紅了這一小片夜空,粗犷淫邪的笑聲壓着顫抖的舞樂之聲和凄惶的哭聲。
守将陀舍力兩手各攬着一個衣衫被扯得半褪、眼哭得紅透的漢人女子,看着堂中幾個醉醺醺的、脫得半裸的突厥漢子七歪八扭地跳着舞,笑得涎水都從嘴角挂了下來。
此時,突兀得響起了一陣拍擊城門的聲響。
驟然斷了興緻,陀舍力掃興地一拍桌子:“出了什麼事?!”
沒一會兒功夫,一個小兵跑來禀告:“将軍,是之前派去銀鞍河打探消息的那對斥候回來了。”
陀舍力抓了抓胡須,道:“那就快開門讓他們進來吧。”
等那小兵得令去開門了,他還在不滿地嘟囔:“軍師也真是的,晉人的那什麼都統怕是屍體都被魚蝦吃完了,還撈什麼屍。”
說着,他又狠狠抓了一把身邊女子的胸脯,惹得對方無助地哭了一聲,立馬滿意地大笑起來。
舞樂仍舊。
外頭卻像是更安靜了。
陀舍力像是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打斷了樂聲,問道:“那隊斥候呢?怎麼還沒人來向本将禀報?”
他這麼一問,原本在場中亂舞的幾個突厥人也停了下來。可因為醉得太厲害,他們誰也站不住,隻能互相背靠着癱在了地上。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陀舍力如頭老牛般沉沉地喘了口氣,罵道:“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本将親自去看看。”
衆人看着他趔趄着走到門口,又忽然頓住了步子。
“将軍你這是……”
正有人想發問,但最末幾個字卻被硬生生咬斷了——因為他看到方才還有精氣神罵人的将軍,腦袋竟生生裂開,随即整個人轟然向後倒在地上,鮮血四濺,露出站在門口的人來。
一身漆黑冷硬的鐵甲,身周紛揚着白色的東西,像是今年西北的第一場雪。鐵甲折射着月光,如最鋒利的刀光,也映亮了他的臉——
一道傷疤從右眼角劈到了左耳骨,宛如殺神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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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枝,”天色還沒明時,摸黑起身的謝枝聽到睡在對床的銀瓶忽然開口,“我,我今天不太舒服,軍營那兒……我想先不去了。”
謝枝踩着還沒來得及穿上的鞋,趿拉着過去,摸了摸她的臉,擔心地問:“是哪兒不舒服,我讓沈大夫來瞧瞧吧。”
“沒事,沒事。”銀瓶很是局促地拒絕,“沈大夫這幾日也累着了,就不麻煩他了。我隻是向來體弱,休息,休息一天就好了。”
謝枝聽得出她話中的異樣,可看她有意遮掩的情狀,她也不好深究下去,隻好順着她的話:“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回來再看你。”
得了銀瓶的回應,謝枝快速收拾好自己,這才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她在驿館門口和早在那兒等着她的沈随會合。
兩人走向軍營的路上,謝枝斟酌着開口:“沈大夫,你知不知道銀瓶這兩天出了什麼事?”
沈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每天病人都看顧不過來,哪能知道她出了什麼事?”
被他這麼一反問,謝枝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也不知該從何問起了。她這幾日也隻忙着照顧傷員,再加上她自己心裡裝了諸多心事,和銀瓶隻是路上同來同去,竟沒有分出心思來關護她……
或許,等到了軍營,看能不能找到時機再問問慎将軍手下的人。他們現在就住在軍營,或許能知道些什麼。
謝枝正思忖着,忽覺腳下的大地似乎一顫。
她一時以為是錯覺,下一刻卻察覺到似乎有個巨大的黑影落在城中,旋即響起一陣巨大的轟隆聲。
謝枝猛地扭過臉,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隻見半座房舍正緩緩倒塌,黑色的瓦檐已成了碎片紛紛墜下。
“那是……那是什麼東西?”謝枝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