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猶豫了下該如何措辭,謝枝才輕聲道:“銀瓶姑娘,我身上還帶了些傷藥,我也略懂一些醫術。你們願意的話,就讓我為你們上些藥吧,之後的路怕是更難。”
“阿枝姑娘……”銀瓶開口時已有些哽咽,其餘人也望過來,眸中淚光閃動。
隻是銀瓶看了看謝枝手裡的藥,和其他人對望幾眼,仿佛已懂了彼此心思,于是仍舊由銀瓶說道:“多謝你的好心,可是我瞧着這藥也不多了。之後可能還會遇到突厥人,我們全靠了你們才逃出來,這藥還是以備你們的不時之需吧,我們的傷都不要緊。”
謝枝道:“之後的事就之後再說吧,左右不用也隻是浪費。”
看着她執拗堅定的神色,銀瓶拿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淚,然後笑着點點頭:“好,那就有勞阿枝姑娘了。”
“叫我阿枝就好了。”謝枝見她終于松口,便朝她微微笑道。
說着,謝枝已輕手輕腳地拉過銀瓶一隻手來,小心拉起衣袖,看着上頭青紫痕迹,一時又覺眼眶發酸,連牙根仿佛都顫抖起來。
……
謝枝忍着淚替她們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再加上奔波逃亡了一整日,沒一會兒,她們便累得擠擠挨挨地在一起睡着了。倒是謝枝幾人都還未曾睡着,像是各有各的心事。
忽的響起樹葉被撥動的窸窣聲,醒着的幾人霎時警覺地盯着聲源,待看清火光下的臉才松了口氣,原來是博叔。
隻是他衣袖上,多了幾塊深色的污漬。謝枝目光一暗,忙扔下手中撥亮火堆的樹枝,從包裹裡翻找外傷藥。
“大小姐,我沒事。”博叔攔下她,“不是我的血,遇上了些追兵,還好人不多,就順手料理了。”
“還順利吧?”季叔湊過來問。
博叔點點頭,又補上一句:“那位琴兒姑娘的屍身我也好生埋葬了。”但向來沉穩内斂的他此時也不免露出疲色,臉上的皺痕仿佛都深刻了幾分。
搖曳的火光将每個人的影子都生拉硬拽得近乎扭曲。
謝枝覺得一顆心越發被揉攥得皺巴巴的。
在這幾人都面色凝重,默然不語的時候,邊上飄來輕輕的聲音:
“以馮元貞的性格,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是李承玉。
衆人都凝神聽他說下去。
“他也一定能猜到我們會往哪兒跑,所以我們隻可暫時修整,天不亮就得重新啟程。”
“可是你現在的身子……”謝枝急道。
李承玉卻隻是輕輕按了按她的手,那對在黑夜裡依然澄澈的眼睛凝視着她,道:“所以最理智的辦法,是将我丢下。可是這話我說過多回了,你總是不願意,我就不再念叨了。可現在有這麼多人,你也得對得起他們。”
謝枝反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目光閃動,喉頭酸燙,終究是無法再說什麼。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這時,李承玉看着的是博叔和季魚書,“兩位叔伯都是軍旅中人,但縱然是班門弄斧,不才也想多說一句。此前突厥數十年未曾大舉進犯,最緊要的緣故,是因為他們十八個部落間彼此抵牾,争鬥不休。我不知道馮元貞用了什麼辦法,竟能說動他們同心一力。但他們彼此有着百年世仇,絕非他朝夕之功可以改易。”
“是啊……”謝枝忽然想到一樁事,“那個把我們帶到伧州的綽魯,看起來就和馮元貞不大對付。”
李承玉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此次突厥進犯,是故意掐準了因為我父親一案而朝堂動蕩不安的時機,又一路勢如破竹,不知這兵燹又要帶來多大的災禍。大晉兵弱力竭,若正面抵抗,恐怕不是對手,隻有伺機離間他們内部……”
說到這兒,李承玉臉色已是白得吓人,目光離散,剛被謝枝細心揩過的額頭又滲出細密的汗來,像是冷極了。他閉了閉眼,眼神終于又清明幾分,才緩緩道:“我要說的隻是這些了,大家快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