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叫姑娘們都坐上闆車,叮囑道:“你們待會兒全都趴下,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做,我們就有機會混出城去。”
“好。”銀瓶姑娘朝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和其他人都彼此緊緊攥着手,發覺對方都緊張得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可現在除了将性命交托于這幾個陌生人,她們原也沒有别的路可走了。
但城門有突厥人把守,是能這麼輕易出去的嗎?
她們沉默也惶惑。幾匹馬拖着闆車辘辘地出發了,季魚書坐在車轅駕車,博叔、唐尋和三伏則護衛在側。季叔專挑着僻靜的道兒走,再加上圈馬的地方本在城南,火勢也集中在城南,城北巡邏的人也幾乎見不着了,一行人正是欲往北城門而去。
謝枝拿着匕首割開捆着巫醫雙手的布條,然後刀尖抵着他的後腰,朝唐尋道:“小唐,你告訴他,待會兒好好配合我們,他就能活命,否則就死在我們前頭。”
唐尋點點頭,便換成突厥語把謝枝的吩咐說給那巫醫聽。
見巫醫點點頭,謝枝總算松了口氣。好在唐尋從前在鎮北軍時也到突厥做過探子,學了一口突厥語,讓他們逃出去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謝枝腦中的弦繃得緊緊的,反複在心中推演着之後的事,排除可能有的缺漏之處,不知不覺間,一行人馬已暴露在北城門守衛的眼皮子底下。
“做什麼的?”城門口的幾個突厥兵走了過來,但聽起來口氣并不嚴厲,倒是疑惑多些。城樓上的一隊人也貼到了内牆,俯下半個身子來,七嘴八舌地問:
“城裡頭出了什麼事啊?”
“怎麼火光沖天的?”
這時,車上的十幾個人早已七歪八扭地躺倒了,且刻意把臉藏了起來,又加之半夜天色黢黑黢黑的,隻能看到身體輕微的起伏。
這時唐尋上前幾步,拿刀柄一推帽盔,露出一張被火熏得烏黑的臉來,罵道:“娘的!不知道是哪個鼈孫在城裡放了火!你們怎麼還在這兒,沒人喊你們過去幫忙救火嗎?”
幾個守衛面面相觑:“沒聽說這事兒啊?”“怎麼好端端的起了火了?”
“那你們快過去幫把手吧!這火勢頭猛得狠,這好一會兒了都沒止住,你瞧我們這幾個兄弟,都被燒得傷勢不輕。放藥放糧的倉庫也被燒了,軍師就讓我帶着大巫醫和受傷的兄弟抓緊趕回雲州去,那兒還有些傷藥。”
這時,謝枝用力拿刀尖戳了戳巫醫。感受到身後的威脅,巫醫也适時開口道:“這幾個人傷勢嚴重,必須馬上救治。”
“原來是這樣,那你們快走吧!”聽了這話,守衛紛紛讓開了路,且朝城樓的人比了個手勢,于是城門也緩緩打開。
謝枝一行人都屏着一口氣,看着城門的縫隙逐漸變大,露出城外的風煙衰草,在夜色中晃動着模糊的黑影。
“等等!”身後忽又傳來喝聲。
謝枝頓覺喉嚨一緊,在一片漆黑中,她隐約也看到躺倒的姑娘們已經害怕地閉緊了雙眼,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唐尋把帽盔往闆車上一掼,連爹帶媽地罵了一句,才接着道:“這幾個兄弟等着救命呢,你們婆婆媽媽的是要人命嗎?!”
一個守衛讪笑了一下,道:“可大巫醫走了,咱們剩下的兄弟受了傷可怎麼辦?”
唐尋心裡也發虛,再這麼聊下去,駕車的季叔和護衛的博叔、三伏幾人一直不說話,就委實古怪了。他擰着眉頭,想尋句強硬的話把話頭截斷在這裡,卻聽得大巫醫緩緩開口:“這兒的藥都被燒沒了,我留下也沒什麼用,若有傷兵再送往雲州便是。”
巫醫很受可汗與軍師信重,在将士間也很有幾分威嚴。他這一發話,守衛也不敢再耽誤,甚而還催着他們走了。
唐尋像是真的着惱了一般,沒好氣地吐了口唾沫,又把帽盔戴了回去,且不着痕迹地揩了把額間冒出的虛汗。
季叔面不改色地一抽鞭子,幾匹馬便又徐徐地走起來。一行人心裡都默默地禱着馬兒走得快些,可也知道帶着一群“傷兵”,真叫馬兒跑起來反倒露了馬腳。
就在這萬分焦灼又要強裝平靜的煎熬之中,闆車終于漸漸出了伧州的北城門。
城門帶着沉重的聲響,在身後緩緩合上。
謝枝聽到身邊傳來低聲的啜泣。
她擡頭望了望天,那輪明月好像也被城裡的火給燒得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