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越說越傷心,豆大的淚珠子不住地滾落下來。可她心裡卻直打鼓,賀齡之是李渡身邊的心腹,又在朝堂浸淫多年,絕不會像李岺之輩那般好糊弄。
果然,賀齡之聽罷便發問道:“你說大公子對今日境況早有預料,那他為何不直接對李相言明,早做準備,卻要繞那麼大個彎子,還要讓少夫人你來冒這個險呢?”
謝枝神色愈發委屈:“賀叔叔,您是不知道,其實承玉早就和李相提過。仔細想想這一兩年裡,李相的得力臂膀因為種種原因而被廢去,豈不像有人刻意為之?可是那時李相并不在意,隻說一切都在他料想之中。而且您也知道,大公子和李相之間的關系本就不和睦……被李相冷淡回應了幾次後,大公子也就絕了這份心思了。”
賀齡之确實知道李渡和李承玉向來就不融洽,此時略有了幾分信服,又問:“可如今京中戒備森嚴,你又是如何出來的?”
謝枝道:“賀叔叔,我這段日子本就不在京中,而是待在大公子少時養病的京郊别院。大公子身邊有個機靈的小厮,今日瞅準機會跑出來向我報信,我便趕緊往這兒來了。”
謝枝忽然想到之前沒看到唐尋的身影,也不知是自己看岔了,還是……
“那大公子為何不讓那小厮來,反倒叫少夫人你一個弱女子在外奔波,豈不危險?”
“那小厮向我報完信後,便又走了,似乎是大公子還吩咐了他别的事……”謝枝有些不确定道。
其實謝枝這時候已經後悔了。她不該再将旁的人扯進來,涉及的人與事越多,謊便越難圓。
這句話一說出來,她自己心裡也沒了底,但願賀齡之不要有所察覺才好……
謝枝思緒亂得很,偏這時外頭又起了喧鬧,越來越多越來越重的腳步聲盤旋在軍營中,仿佛崩塌的山洪。
賀齡之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他打起簾子,觀望了片刻,然後拉住一個急匆匆經過的小兵,問道:“出什麼事了?”
“都指揮使剛下的令,陛下已經下令剿滅我們龍骧軍,所以我們得趕緊準備朝豫州撤離。”
那小兵并沒有收斂自己的聲音,所以謝枝也聽得清清楚楚,總算松了半口氣。還好,李岺照着她的預想,打消了反攻京城的打算,隻是不知賀齡之會怎麼想……但如論如何,他總會少些對自己的懷疑。
謝枝正籌算着自己之後的計劃,卻聽得一聲痛苦的悶哼,随即便看到賀齡之面無表情地把癱軟的小兵拖入帳内,一把掼到地上,手上一把短刀滴滴答答地躺着黏糊糊的雪。
那小兵的身體就像一個沉重的麻袋一樣,倒在地上,就再沒起來,隻有脖頸處豁開了一個大口子,争先恐後地湧出滾燙的血來。
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正對着謝枝。
謝枝耳邊響炸開一道悶雷,手腳發涼,很快就開始覺得想吐。
但她聽到了賀齡之的聲音:“少夫人,我想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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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軍營,比起謝枝剛來時更加亂糟糟的了。
中軍大帳内,小兵正在忙着收拾必要的東西。李岺倒是坐在案前,仍舊舉着謝枝帶來的那枚碧玉扳指觀摩。半晌,他故作不經意地朝四周打量了一遭,沒人注意到自己,于是他把那扳指往自己手指上套——
扳指太細了。
李岺生出一種自己也不能細究的惱怒來,正當他不知該如何發作時,聽得守衛來報:“指揮使,方才那位姑娘又來了,說有事要找你。”
李岺皺起眉頭,但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又招了招手,示意把人帶進來。
謝枝進來了。方才還哭哭啼啼的人,先下已将淚痕擦了幹淨,瞧起來也鎮定了許多。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兵。外頭雨很大,兩人身上都裹着一身冰冷的濕氣。
李岺并沒有在意,畢竟他之前确實也派人跟着謝枝了。
他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把扳指攥到手心裡,問:“謝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謝枝掃了一眼帳内正在收拾的小兵,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勝負在此一時,她絕不能讓李岺和賀齡之發現她對二人的說辭根本截然相反。
她上前一步,道:“我聽說,指揮使已決定撤到豫州?”
“不錯。”李岺道,“隻是本将雖信得過姑娘,不過現在是多事之秋,本将也得對手下的兵負責,姑娘也得先跟我們走了。”
“自從離開相府,我便隻身飄零。無論是去哪,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分别呢?”謝枝哀傷道。隻是她的話說得含糊圓滑,落在不同的人耳裡,便有了不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