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驚,望去竟是一直隻是默默流淚的李思齊,隻見她那對往日裡盈盈的雙眼像淹沒在一片悲傷的湖水裡。她顫巍巍地擡起一隻手來,喉頭滾動了幾下,先是如同受傷的野獸嗚咽的聲音,繼而又歇斯底裡起來:“滾!你們都給我滾!全都給我滾出去!”
太後始料未及地愣了會兒,猶豫了一下,想要上前一步:“思齊……”
李思齊那如風中落葉般孱弱的身體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猛地半坐起來抓起床頭擺着的那隻魚藻紋釉彩瓶又摔了過去。
“我說滾啊!”
她原本雲霧般柔滑的長發被汗水浸透了,濕答答地粘在身上,臉色陰沉沉的,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似的。
太後和她對峙了好一會兒,才頭一回妥協道:“好,你先好好休息,哀家明白你的心情。這幾日……就先讓太醫好好照顧你。”
太後又吩咐文雁這段時日先留在明粹宮中伺候,這才領着一幹人先出去了。
謝枝離開前望了一眼,李思齊仍舊維持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勢,仿佛被抽幹了魂靈一般,就此凝固成了一座石像。
外頭的風雪似乎比來時更大了。
謝枝跟着李承玉身後,很有些艱難地才走回了馬車。
“你散心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李承玉冷不丁地問。
謝枝無措地擡頭看他,旋即又低下臉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在更之前,她會向李承玉直言,但現在,她又覺得自己說不出口了。
思齊是他的親妹妹,一旦說出了自己的猜想,追查下去,那之後的後果是什麼?謝枝想,那或許并不是自己想見到的。
“沒……沒什麼。”
她冰冷到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被李承玉攥到了手裡。
“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你同我說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謝枝細細地喘氣:“真的沒有。”
她忽地被一股大力壓到車廂壁上,披風的系帶被人猛地扯開。謝枝反應過來就開始掙紮,慌亂之下想抓住那隻過于冒犯的手,她從未見過李承玉如此粗魯,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大公子你……”
“這是什麼?”李承玉的動作停下了,他的手指指着謝枝脖頸上一片異樣的紅。
謝枝低頭看了眼,明白那是被宋宣掐出來的痕迹。現在這個被人壓制的姿勢讓她很有些恐慌,她喉頭吞咽了一下,努力平靜道:“是……是毛領子磨得我脖子癢,我,我自己撓的。”
李承玉沉默地看着她。兩個人靠得太近了,謝枝甚至可以聞到萦繞在他身上那股苦澀的藥香。
她觸到李承玉的眼神,像被灼傷一般忙垂下目光——她想,她曾見過這個眼神,就如程樂山那次一樣。
不知僵持了多久,李承玉慢慢地替她合好了衣襟,重新系好系帶,甚至還輕輕拍落了毛領上沾着的融化了的雪水。然後他靠回原位,阖上雙目,一個字都沒再說了。
這無聲又詭異的氛圍一直延續到兩人回到府中。骊秋隻以為兩人都是因着李思齊落胎的緣故,也沒有多想,更不好多說什麼,隻是招來其他侍女伺候完兩人洗漱,便熄了燈。
謝枝心中卻百味雜陳,幹睜着眼睛望着天花闆,經了方才的事,總覺得和大公子同處一室很是不自在。她想了很久,還是坐起來披上外袍,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她打算去屋後的書房讀一夜書,也好消磨這難熬的辰光。
隻是她沒瞧見,她剛在書房中坐下沒多久,屋裡的燈也亮了起來。
李承玉起身在窗前看着書房點起的燭火,其實除了一排排書架的影子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但他還是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終于挪動步子,取出執筆,又靜靜地想了好久,先是寫了“和離書”三個字。
寫完這三個字,他又像是陷入了沉思,許久才慢吞吞地開始寫下文,隻是隻寫到第二行,又不滿意地抓起這張紙攥成一團扔到一邊,又在下一張雪白的紙上寫了“和離書”。
如此不知重複了多久,身邊的紙團幾乎要堆成一座小丘,他還隻寫了四行。
正在他躊躇落筆的時候,屋門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