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如挑了挑眉,很是理所當然地接了下去:“哦?既如此,那便完全能說通了。這施栾既在裴尚書門下,自有門徑能與裴太傅相勾連,共同串謀這場舞弊了。”
“寺卿,”李承玉看起來并沒有因為他這番話而惱怒,仍舊平靜道,“多謝你的指點了。你說得不錯,舞弊也許确有其事,我不會被我的私心蒙蔽。”
陳卿如在這一刻目光相交間仿佛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甚至在他的過于坦蕩之前而感受到了些微的慚愧。于是他轉而問道:“大公子接下去可是要去大理寺?”
李承玉點點頭:“非常之時,也隻能行非常之事了。”
“何約此人向來見風使舵,隻要大公子不假辭色些,他必會大開方便之門。不過……”陳卿如思忖道,“何約此次乃是由陛下欽點來主審此案,公子你也知道這所謂欽點……這表面的科舉舞弊之案的背後,怕是還盤根錯節着不少幹系。何約也許也有他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我不會輕信任何人。”李承玉點點頭,便準備告辭離去。何約連夜提審如此多的證人,恐怕是得了上頭要盡快厘清案情的命令,他也必須加快腳步才行。
這時候,陳卿如的聲音在背後慢悠悠地響起:“那便恭送大公子……和少夫人。”
原本跟在李承玉身後的小仆随着最後幾個字的落下而被門檻絆了一跤,險些摔出門去——還好被李承玉抓住了小臂。
謝枝有些失措地望回去,隻見陳卿如嘴角挂着一絲似有若無的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人都說陳寺卿鐵面無私,為人冷淡,可這一遭碰面,他似乎常帶着笑意。
隻是這笑叫謝枝莫名瘆得慌。
她出門時特意讓骊秋幫自己喬裝改扮了一番——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黃粉,眉毛畫得粗了好幾分,還點了好幾顆痣上去。莫說她壓根沒見過陳卿如,就連她自個兒攬過銅鏡自照時都快認不出自己的模樣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陳卿如撚着胡須道:“初見少夫人時,我并無覺得不妥。不過這第一處纰漏嘛,在于您的步子。為仆者,終日奔忙勞作,腳步通常細碎雜亂,可您走路時卻是施施然又有幾分綿軟,可見是閨中不事生産的女子。第二處纰漏,是我故意說裴太傅确有舞弊之嫌,當時您面色大變,恐怕您自己都未曾發覺。這第三處嘛,大公子從前身邊也跟着個年輕人,雖然性格很是讨喜,不過大公子通常隻着眼于眼前之事。但自打進門到現在,大公子卻好幾次有意無意地看向您,顯然對您很是關切憂心。”
李承玉很是有些無奈道:“寺卿,你這架勢可莫把人吓到了。”
陳卿如很是爽朗地笑了幾聲:“少夫人盡可放心,何少卿可不比我,您這番喬裝在他面前可是夠用了。”
謝枝被他看穿,本很是緊張,結果現在反倒是哭笑不得了。她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問道:“陳寺卿,我想冒昧跟您打聽一件事。您可知……向禮部檢舉我弟弟的人是誰?”
陳卿如臉上的笑霎時如退了潮的水一般消泯,隻有尚未完全平息的皺痕,像是海水在沙灘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少夫人,此事恕我難以從命。這和方才給的那些線索,完全是兩回事。”
如此回答,其實反倒在情理之中。保護檢舉之人,是為了防止有人挾私報複。陳卿如對此守口如瓶,李承玉對此不聞不問,皆是為此情由。
謝枝也隻是病急亂投醫,才觍顔相問。被如此果斷地拒絕,她羞慚地紅了紅臉,但還是回道:“我明白了,還是多謝陳寺卿的相助。”
“少夫人客氣。”
李承玉看了會兒,道:“那我們這回可真要告辭了。陳寺卿……還是繼續忙着寫程知院一案的奏報吧。”
孰料陳卿如聽了,也不惱,兩手一揣,很是悠哉道:“我這份奏報在中書省那兒過不去,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再改百遍千遍也是枉然。或許等到大公子查明此案真相的時候,我的奏報自然而然便能過了。”
二人彼此會意後,李承玉這才同謝枝回到了馬車上,都默不作聲地開始梳理起方才從陳卿如那兒得到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