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份被謝枝抛開的心事仿佛落到了李承玉的懷裡。他本可一直若無其事,但謝枝這麼一問,他雖表面敷衍過去,卻覺得自個心裡無論如何也難以輕飄飄地邁過這個檻。
兩人又是默默無言地踏上了回程,隻是不比來時那麼匆忙。謝枝倒是無甚挂礙地望着外頭京中的景象,反倒是李承玉心事重重的,仿佛困在那個問題裡了。
直到回到府中,他拿着鶴嘴鋤翻土時,這樁事仍舊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雙目放空地看着正在幫他壘土塊的唐尋,問了句:“為何我會不開心呢?”
他這一聲問得突兀,把蹲在地上的唐尋吓得差點一個趔趄摔了。“大公子,您是為何事不開心呀?”唐尋稀裡糊塗地撓了撓頭。
李承玉皺着眉,道:“厭疾臨行前,送給阿枝一樣禮物。我本該高興才是,因為由此看來,厭疾已不再對阿枝心懷芥蒂。但是我反而很是郁郁不樂,為何會如此呢?”
唐尋慢慢地睜大了雙眼,一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直到快把李承玉盯得渾身不自在了,才猛地一拍大腿笑起來:“大公子,這還不簡單嗎?因為您喜歡少夫人呀,所以少夫人收了其他男子的禮物,您心裡才會不痛快呢。”
李承玉面無表情地把目光挪回去擺弄手裡的話,好一會兒沒說話,等到唐尋以為他不欲再提此事時,又聽得他說道:“我從不喜歡誰。”
唐尋愣了愣,小心拿眼觑着李承玉,見他神色一如往昔,但似乎又莫名添了幾分冷淡疏離,便小心說道:“喜不喜歡的,本就不由人自己做主的。其實少夫人性情如此之好,對少夫人有意也是情理之中……”
鶴嘴鋤好像鏟到了地裡的一塊石頭,李承玉的動作頓了頓,随即很是少見地有幾分煩躁地把那塊碎石刨了出來,然後說道:“我從無男女之情,你以後莫要再提起這些話了……特别是别當着少夫人的面。”
唐尋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他陪在李承玉身邊多年,自然能察覺得出他的異樣,雖然面上假作不在乎但分明就很是在意的模樣。他不由得望了一眼小書房的方向,近幾年來頭一回生出種怅然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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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穹宇高遠,一絲雲翳也無,更顯得湛藍而遼闊。撷芳園中群芳争豔,花色殊異,卻無一人在此觀賞,隻有十幾個宮人緊繃着面皮守在候雨亭外,連呼吸都放得格外輕。
候雨亭六角飛檐,大氣而又不失精巧,這時節六面都挂在青竹簾,但此時已被人放下遮擋了裡頭的情形。
年輕的皇帝很是愁苦地支着腦袋,看着坐在對面的幾位輔弼大臣。
今日在座的隻有李渡、三司使高肅、吏部尚書裴寒鳴和繡内司指揮使虞逢山。而皇帝之所以特意挑了在撷芳園與他們會見,正是為着不至于今日的消息被人傳出去。
虞逢山見場面十分清冷又沉默,向來沉凝肅然的臉上也有幾分拘謹。他清了清嗓子,道:“臣這幾日一直在連夜審訊程樂山,如今總算将事件理出眉目,特來向陛下禀報。”
“首先是朱成碧一案,臣根據之前程樂山的證詞,又翻閱當年的文書檔案,并命人審問經手大通票号假銀票一案的官員,和當年曾關押看守朱成碧的獄卒,多方搜羅人證物證。因此,臣可為最後的結案陳詞負起所有責任。”
任指揮使多年,長于刑訊偵審,向來面不改色的庾逢山,在這時深深地吐了口氣,才接着往下說去:“當年的假銀票案,其實……程知院才是朱成碧的幕後主使之人,為的,正是自己能中飽私囊。”
這話好似平地一驚雷,但除了皇帝面容更愁之外,在座的其餘幾人竟都沒什麼反應,唯有高肅藏在長長白眉下的一對眼珠子朝李渡的方向斜了斜。
“案發後,他又與朱成碧私下達成交易,讓朱成碧捏造事實做出假供,攬下所有罪名,而他則買通獄卒,偷天換日,以他人頂替朱成碧的身份被處以極刑,而真正的朱成碧卻從此天高任鳥飛了。此事本可就此被他遮掩過去,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朱成碧此人賊心不死,貪心不足,竟又冒險重回京城,撿起了舊行當,沒料想又再次被人抓獲,還自缢于獄中。
“關于此事,臣亦查問過張守祯張府尹,根據府衙中留存的屍格記錄,朱成碧是死于自缢。但臣便命人開棺,請繡内司中仵作重新驗屍,發現朱成碧實是死于大量的麻黃。而且從他的腹中,我們還發現了一張字條,字條并無什麼破損痕迹,可見他吞下此字條後便毒發身亡了。”
皇帝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頭也不擡地問道:“字條上寫了什麼?”
庾逢山一字一句道:“殺我者,必為程遺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