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李渡竟絲毫不将他的話放在眼裡,徑自又朝皇帝說話,硬生生截斷了他:“陛下,今日樞密院收到邊關急報,還需幾位政事堂大臣商議,其他事宜,或可暫時押後。”
皇帝見了退朝的希望,頓時雙眼一亮:“是是是,還是邊關的事要緊。”不過,在皇位上的這幾年于他而言倒也不算空消磨,總算還能叫他想起安撫裴寒鳴幾句:“裴尚書,你方才所提之事,朕先記下了,不過也不必急于這一時,左右程知院已被軟禁在家中了。”
說罷,也不待裴寒鳴是何反應,便忙提着衣擺往後殿走去了。
裴寒鳴看着皇帝這唯李渡是從,對一切節外生枝之事避之不及的模樣,忽覺氣悶非常。他為今日這一擊做足了準備,可萬萬沒想到,就被李渡那麼三兩句話就輕易化解了,真叫自己也覺得自己滑稽。
但是……
他之所以敢提出這兩件事,也是因為他以為李渡已和程遺佩決裂,可看方才李渡這模樣,似乎仍有心維護程遺佩,這到底……
他默默地看着李渡離開的背影,皺眉深鎖。他不得不承認,多年來李渡确實心思深沉,饒是他百般琢磨,也難以料定對方醉翁之意究竟在何處。
……
垂拱殿裡,冬日裡窗框上厚厚的毛氈已經被取下了,早春的陽光很是輕巧地躍了進來,顯得殿中很是輕快明媚。
正如此時皇帝的心情一般。
因為不比大朝會,這種和政事堂大臣的會面,他甚至連做樣子也不必,隻顧自個玩自個的便是,總之諸事總有李相幫忙料理,他樂得當個甩手掌櫃。
而此刻,殿中隻有李渡、參知政事劉知恒、樞密副使賀齡之和三司使高肅。
李渡手中,正拿着方才賀齡之遞給他的,從雲州傳來的消息——正是突厥使團上呈的拜表。他緩緩捋着颌下長須,面上瞧不出半分端倪,除了賀齡之,其餘兩人頗有些無從猜度。
劉知恒道:“宰執,可是那些蠻人提了什麼無禮的要求?”
李渡搖搖頭,又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他們希望可以重開互市。”
窩在椅中老态龍鐘的高肅,聽聞此言,一時目露精光。
劉知恒若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過身來,猶疑道:“當年開放互市後,這些蠻人與商賈私下勾連,有損國帑,這次……”
他話雖未說盡,但幾人都已會意。賀齡之道:“若非慎将軍大意,讓一隊将士被突厥擄去,我們何必如此受制于人?”
高肅挪動了下身子,幽幽開口:“慎将軍駐守邊關多年,戰功赫赫,何必因一時疏忽而苛責于他?而且其中或有内情也尚未可知。”
賀齡之被他駁了一句,面上頗有些不好看,但陛下跟前,他到底收斂,隻是看向李渡,等他拿個主意。
隻見李渡似是渾然不覺周身幾人的明槍暗箭,沉思良久,才道:“我們在此商議再多,也難料當日是否還有别的變數。這拜表中對此事已是語焉不詳,還需屆時兵來将擋才是。而且……”
他抖了抖手中這份拜表,讓它袒露于人前,然後才說道:“這份字迹筆力遒勁,似鐵畫銀鈎,你們不覺得有幾分眼熟嗎?”
這話,就連高肅聽了都忍不住張眼望去。
這一望,叫他一時眼中波瀾乍起,但轉瞬卻又歸于深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