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垂首想了想,隻說了句“沒有”,便不再看趙彧是何反應,急匆匆地出門了。五日之期就要到了,她必須……必須馬上想個辦法,不然就隻能坐以待斃了。
實在不行,也許她隻能親手……親手……她從小做過不少苦活累活,力氣并不小,而程樂山卻常年沉湎于酒色,自己若能尋到機會,未必不能……
謝枝把手搭在藏在腰間的匕首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直到一個聲音把她喊住:
“大小姐。”
謝枝像溺水之人驟然被擡出了水面,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神智清醒了幾分,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弄堂裡。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男人站在離她數十步遠的地方,用一種擔憂的目光凝望着她。
雖然刻意遮着臉,可謝枝還是覺得他有些眼熟。那個寒冷冬夜裡紛雜的記憶又泛了上來。謝枝有些不确定道:“是你……?”
博叔沉默了會兒,像是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問題,隻是用一種既疏離又難掩關切的語調道:“大小姐若要取程樂山的性命,我可以出手。”
謝枝一愣,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消化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慢慢地睜大了雙眼:“難道你的主人不是趙先生嗎?他方才……已經拒絕了我。”
博叔道:“……我真正的主人,很多年前便已經去世了。”
謝枝不說話了,那這個黑衣人和趙彧又是什麼關系呢?她隐隐覺得他是真心要幫自己一把的,可是他如此熱心且不求回報,自己反倒慚愧了起來。畢竟歸根究底,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自作聰明,才會惹出眼下這種種禍端來的。謝枝艱難地開口:“可是你剛才應該也聽到了,程樂山的父親是審刑院的知院。”
“你放心,我出手,不會有人查到蛛絲馬迹的。”博叔頓了頓,問,“你既然來找主上幫忙,想必心中已經有了計策。”
謝枝抿了抿唇,對于眼前這個人,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後卻隻問了句:“你為什麼要幫我?”
博叔仍舊避而不談,隻道:“大小姐已經找到了主上這邊,想必情況已萬分緊急了吧?”
他說得不錯。謝枝咬了咬牙,道:“明日酉時,程樂山約我這個時候在憐香院見面。那裡龍蛇混雜,是下手的最好機會。”
“憐香院……”博叔念了一遍,忽然目光沉凝,周遭氣息凝成凜冽的殺氣。他仿佛想明白了什麼,不再多言,一個縱身便落在牆頭,準備離開。
謝枝急得忙跑上前去:“我……我一定記得你的恩情,日後你若有需要,我一定盡力幫忙。”
這時候,博叔回頭望了她一眼,明明臉被蒙在黑布下,謝枝卻覺得他好像在對着自己慈祥地笑。
然後她聽到博叔說:“不必了,大小姐,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已經欠下了您許多。”
說罷,他幾個騰身,便消失在了謝枝的視野裡。
謝枝在原地立了很久,一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她遲鈍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才猛地想起來自己出府已經很久了,得趕快回去才是,不然被人發現了便又是一樁麻煩事。
……
三伏趴在窗口,仰頭望了望外頭的天色,估摸着已到了自己下值的時候,嘴裡便哼起輕快的調子來,踩着步子走到櫃台後,取下挂在牆上的自己的名牌。就在這當口,他猛地想起自己還忘了樁事,忙蹭蹭蹭地蹬着步子上了樓,去找自家的東家。
敲了門,卻沒人應,看來人是不在房裡了。他離開時朝窗口望了眼,正巧便見到了東家站在後院,同一位年輕男子說着什麼話。那人三伏也是識得的,是工部的右侍郎柳眠舟,官不大,權也不大,不過偏生和東家走得近。
東家向來最厭煩别人打攪他和别人說話。于是三伏阖上窗葉,想着,那今日李少夫人又來找人的事,以後再跟東家彙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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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順着來路回了府,小心翼翼地摸回了庫房,還特意看了眼門上的鎖,沒有被人撬動的痕迹,看來應是沒人察覺自己中途離開的事了。
于是她松了口氣,又在庫房裡待了會兒,清點完過年時各家送來的禮,才裝作沒事人似的回了東廂。
此時天近傍晚,雲霞被太陽隕落前留下的餘晖燒得通紅,像是在爐火上被燒紅的陶壺。謝枝站在廊下看了好一會兒,頓覺心脈被打通了一般暢快。她好像度過了一段混沌的、灰沉沉的冬日,好久沒有見到這樣明豔又熱烈的顔色。她聽到自己疲憊的心又像從未經事般,活泛地跳動起來。
明天,隻要熬過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枝抱着希望回了主屋,卻見裡頭早早地點起了燭火,從窗戶紙就透出熒熒的火光,像着了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