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走到半截,未料想迎面撞上了匆匆匆匆趕來的謝歸,他小臂上挂着自己遺落的那件短襖。
原本愁容滿面的謝歸臉上飄來笑意,他小跑着迎上去:“阿姐,我看你把外衣落下了,怕你受凍,正打算找你呢。”
謝枝其實心裡知道,他多半是看自己跟着父親離開的時間有些久了,擔心才追出來的。可是她沒有點明,隻是把手臂伸過去:“給我吧。”
這一下,謝歸便看到了她手心的傷口,急得握住她的手腕問道:“阿姐,你手上怎麼流了這麼多的血,是不是爹他又……”
“好了好了,沒你想的那些事。”謝枝沒有要向他解釋的意思,“先去你房裡包紮一下吧,别讓娘看到了。”
謝歸本來還想追問,可又想到這裡确實不是說這些話的好地方,于是憋下滿腹疑慮,把謝枝帶回屋裡,先翻找出藥箱來。
謝枝看着他忙活的背影,怕他又重提之前斷掉的話題,便問起自己回家的另一用意:“之前我托你幫的忙,你可拿到了?”
謝歸提着藥箱過來,替她敷上療愈外傷的藥,又給她小心地纏上繃帶,才從自己床褥下的夾層裡掏出一個信封來遞過去:“你放心吧,你交代我的事,我答應了就沒掉過鍊子。這是我從父親書房裡找到的,他到現在還沒發現呢。”
謝枝把信封張開了口子,草草看了一眼,才放心地揣回自己懷裡,舒心地笑了:“畢竟這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父親平時自然也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他也隻以為是他自己什麼時候弄丢了,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謝歸見她神情松快了,才又斟酌着開口:“阿姐,那你手上的傷……”
“我手上的傷,”謝枝又突兀地截斷了他的話頭,“你記得跟阿娘說,是我剛剛和你一起走的時候,不小心被樹枝挂到了,可别說漏了嘴。”
謝歸見她并不想多談的樣子,生怕惹她不高興了,隻好先答應了下來。
結果這一日,隻有謝夫人和骊秋姒雲這對一切惘然不知的三人開開心心的,謝枝至少面上看起來仍舊如往常,謝歸以為自家父親跟阿姐又吵了起來,心事重重,可一看自己的父親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又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猜中事情的全貌。
等天色漸漸黑了,謝枝才被謝夫人不舍地送到了馬車上,回了相府。車廂裡,骊秋和姒雲還抱着一盒謝夫人送給她們的荷花酥,吃得不亦樂乎:“少夫人,夫人可真是心善,賞了我們這麼多糕點,而且還這麼好吃,這手藝比豐年齋裡的師傅還好呢。”
謝枝被她倆逗得哭笑不得:“我怎麼覺着,我這回趟娘家,你們比我還高興呢?”
“自然高興啦!”向來心直口快的骊秋一口應了下來,“少夫人一家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對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一點架子都沒呢,其他的官家老爺夫人可比不了。”
謝枝聽了這話,低低地自問了句“是嗎”,而後就不再說話了,隻是默默地瞧着倆個丫頭欣悅地竊竊私語着什麼。
……
屋裡也早已掌起了燈,光影剪出了李承玉瘦削的身影,透出一種圓融與安甯來,與周遭的黑暗頑抗。他倚着梨花木幾看書,眉眼低垂,照舊是不束發,流瀑似的落在白色衣袍上,如枯木白水相得益彰,因而依稀顯出幾分清寂和冷厲來。
謝枝放輕了步子走過去,拿起幾上的剪子剪了段燭芯。
或許是燭火被挑得亮了,李承玉擡眼望她時,眉間冷寂的神色如初春融雪般消散,化作潺潺湲湲的山澗清溪,在眼底淌成一片溫和沉靜的模樣。
他說:“回來了?”
謝枝心裡忽然柔軟下去,她坐到邊上:“嗯。”
“終于回了趟家,是不是開心多了?”
能見到母親和弟弟,自然是開心的,至于其他的……謝枝不想騙他,也不想勉強自己,隻好裝作沒聽到,把自己手上的籃子提到桌上:“你看,這是我娘特意……”
忽然,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小臂。謝枝看着那隻瓷白無暇的手,有些慌了神,卻聽得李承玉問:“你怎麼了?”
“什麼?”謝枝一時沒回過神來。
李承玉托起她纏着繃帶的手:“你的手受傷了,剛才拿東西的時候肩膀看起來也很怪,你回家遇到了什麼?”
謝枝語塞,其實她是後背被荊條抽的傷口火辣辣地泛着疼,提起籃子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斜過一邊肩膀,好讓傷處不那麼痛,隻是她沒想到李承玉連這都能注意到。
隻是她這一猶豫,李承玉便瞧出端倪來,也不待她回答,便把骊秋叫了進來:“你去找孫伯來。”
“是。”骊秋在李承玉面前向來是不敢多問的,隻能偷偷拿一對招子在兩人間盤桓着,想看看是出了什麼事,自然是什麼也瞧不明白的,正要退下去,又被謝枝叫住了;
“等等!”
謝枝故作神色如常道:“我隻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被樹枝劃了個口子,背也摔疼了,才這樣的,不礙事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
“是這樣嗎?”李承玉把頭偏向骊秋。
骊秋之前便聽過謝枝這般說辭,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是的,都怪奴婢沒有在少夫人身邊看顧好她,都是奴婢的錯。”
“既如此,”李承玉的眼中還是透着幾分懷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就算隻是摔了,也該讓孫伯來看看,别磕着了哪兒。”
“真的沒事……”謝枝還想着打消他的主意,另一頭骊秋卻已經在李承玉的目光示意下悄沒聲地出門找孫伯去了,叫謝枝攔也來不及。
謝枝挫敗地歎了口氣。
李承玉的目光輕輕柔柔地落在她身上:“左右是瞞不住了,不如你現在就說出實情吧。”
謝枝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永遠隻能步步退守,不由得又在心裡長歎一聲。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挨了打,娘親總是一邊掉眼淚,一邊給自己上藥。
那時候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害怕。對,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