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知政事劉知恒頭一個笑起來打圓場。他向來生得白胖,又總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樣,圓潤的臉上因這笑意而堆疊出幾層肉來,圓鼓鼓的肚子又将官服撐得滿滿當當的,好似一尊慈眉善目的彌勒像,但是從沒人真敢看輕了他。事實上,他這時候開口,就是給這事一錘定音了。
“臣以為李相所言極是。高三司與裴尚書的顧慮,自然是出于忠君愛民之心。不過,諸位同僚心裡都明白,國庫的錢從何而來?自然是從百姓手裡來。若不想法征收更多的錢,如何解國庫之急,如何鎮壓變亂,如何救災安民?難道我們還能用錢生錢,或是燒香拜佛把錢求來不成?”
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沉默,底下衆臣不由得都擡起眼皮子朝上位看了一眼。
“陛下?陛下?”劉志恒擡眼看到皇帝向後仰靠在龍椅上,一副昏昏欲睡快要睡過去的模樣,便輕聲喚了幾聲,“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恩?”皇帝被喚回了魂,猛地挺起了身子,毫不掩飾地揉了揉自己的一雙睡眼,又克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還沒完全清醒似的有些迷瞪地嘟囔了一句,“既然愛卿們都覺得這個法子好,那等年關過了,再拿到朝會上提一提,要是沒什麼問題,就着三司那位鹽鐵使叫,叫……”
“陶攸。”李渡貼心地為皇帝補上一句。
“對,”皇帝一拍桌子,“就那個陶攸,讓他去辦,好好辦,不要辜負了丞相的一番苦心。”
這事定了下來,其實小朝會差不多就算結束了。
等人都散盡了,高肅佝偻着身子,站在檐下望着李渡遠去的背影,緘默良久。直到身邊的内侍為他打起了傘,小聲喚他回神。他才道了謝,拂去飛入檐下落在肩上的零星的落雪,執着傘離開了。
他已經很老了。行走在雪道上,天地間的寒意毫無阻礙地穿透他蒼老單薄的皮膚,一直切入到骨髓深處,仿佛要将人肢解一般。凜冽的寒風夾雜着飛雪打在他被歲月染白的須發上,消瘦的身形像這世間的一縷煙似的,仿佛一口氣就能被吹滅了。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内心有任何的起伏,眼中倒映着茫茫白雪,卻暗藏古井般的幽深。
像有一聲幽幽的歎息輕飄飄地落下,卻在轉瞬間被凜風呼嘯着席卷而去了,隻餘雪徑殘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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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走出宮門,便見馮管事撐開一柄紙傘,匆匆跑來替自己遮雪,扶着自己一路往轎中走,一面壓低了聲音道:“老爺,之前您讓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李渡微微挑眉:“怎麼說?”
“鴻升票号出了問題,有數筆大額錢款對不上賬目,可見是有人以假亂真,拿假銀票兌了銀子去。”
李渡問:“那可查出造假之人是誰了?”
“這……”馮管事看了下他的臉色,聲音越發低下去,“鴻升票号的人,至今還未分辨出銀票的真假,是以追查一事也僵在了此處。”
“哼。”李渡掀了掀嘴皮子,冷嘲了一句,“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