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掀起眼皮子,見孫仲謙挎着藥箱,默默地站在廊外,灰白駁雜的發被寒風吹得有些淩亂,但他稀疏的雙眉仍舊平和地卧在皮膚的褶皺間。
謝枝揉了揉眼睛:“孫伯,您站在外頭做什麼,快進來吧。”
得了她的話,孫仲謙才邁着步子走到她身邊,兩根幹枯而有力的手指搭上她細瘦的腕子:“少夫人還是精神不大好?”
謝枝點點頭:“嗯,總覺得困乏,想睡。”
孫仲謙的眼睛濕潤潤的,好似方才有場雪下在他眼裡,而現在已融化了:“少夫人之前受寒,身子還未好全便四處操勞,此次突然受驚,傷了心神,情況便愈壞。您覺着累,是因體虛且勞神,我雖可施藥溫補,但到底還是要您好生歇着。像眼下,在這四面通風的廊中,總免不了寒氣入體,還是回屋中将養才好。”
謝枝搖頭:“屋子裡太悶,我憋得慌,這兒風吹得我清明。”
孫仲謙雙眉一耷,正欲再勸,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走廊曲折處轉出來,慢慢走近了。他便收斂了心緒,朝着那人道:“大公子。”
李承玉向他點點頭,然後徑直坐到謝枝身邊,道:“我午後不在屋中,你就依孫伯的話,在屋裡躺着吧。”
謝枝抿了抿蒼白幹裂的唇,正想說話,又聽得李承玉道:“鄧娘子已下葬了。程家覺得她自戕,既損了自家名氣,又十分不祥,不願叫她入程家的墓。她娘家也是這個緣由,不肯收她。有個無名的好心人,領走了她的屍身,将她葬在京郊五裡亭附近的林中。再過幾日,便是鄧娘子的頭七了,你若是想去祭拜,屆時我便讓骊秋陪着你去。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那時你需得先養好你自個兒的身子,不然還是得在府裡休養,那兒也不能去。”
謝枝恍惚地看着他。她鮮少聽到李承玉用這般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對自己說話,盡管他向來是有這個資格的,但即便是此刻,他的神色也既非愠怒,更無半分不耐,那種仿佛亘古不變的平靜和淡然,好像刻印在了他的臉上。
李承玉也不去瞧她是何反應,又吩咐孫仲謙:“孫伯,麻煩你這幾日好生照料少夫人了,我先去花房看看。”
他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沿着原路走了回去,轉過轉角,從方才一直隐在暗裡的齊召南忙跟上他的步子。他本想接着方才斷開的話頭說下去,便揣摩了一下李承玉的臉色,覺着于情于理都該問候問候,便說道:“大公子,少夫人如何了?”
不料李承玉卻不接這話,隻是問:“你接着說方才的事。”
齊召南覺得自己有些自讨沒趣,忙換回公事公辦的模樣:“您還記得當初伺候在太子殿下身邊的那位王康王供奉吧?我手下的人四處查訪,總算找到了他的埋屍之地。我們驗屍之後發現,他當年的死果然不簡單。”
齊召南見李承玉的眼神飄了過來,口吻越發沉重道:“我們用沉香水浸泡他的骨頭後發現上面出現了紅斑,可見他應是死于一種名為‘一笑春’的毒藥。這種毒藥無色無味,服用後緻死極快,但短時間内又不會讓中毒者呈現出中毒的狀态,一直就是宮中的秘藥,隻有那麼幾個人才能拿到。”
李承玉像是嗆了口冷風,咳了一聲,然後輕飄飄地歎了口氣:“那幾個人……但是那日在梅山行宮的,卻隻有她一人。”
齊召南像是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又覺得冒犯似的,把目光垂了下去:“其實……眼下也還不能下定論,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最重要的動機,難保這其中不是有人在作梗。畢竟太子殿下能順利即位,于她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齊召南擡眼看了看,卻見李承玉用黑洞洞的雙眼看着他,他吓得後退了一步。
李承玉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畏懼,口吻平淡道:“你們辛苦了。不孤樓事務雜多,你也早些回去吧。”
聽他提起不孤樓,齊召南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小心試探道:“大公子,那少夫人的事……唐尋之前說起她是裴太傅的弟子,裴太傅又是當年極少數的當事人之一,若能借由少夫人這條線,直接去問問裴太傅,也許一切就都明晰了。”
李承玉的目光落到遠處,緩慢而不容置喙地搖了搖頭:“之前的謠言雖被平息了下去,可她在不孤樓的事又起了新的風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暫時還不想把她牽扯到這樁事裡來。而且,她現在在李家,和裴家的來往還是少些為好,否則我怕會惹上禍事。此事……還是按下不表吧。”
“好。”齊召南一口應下,也不多勸他,“之前不孤樓的事,我也多方打點過了。那我還是多從宮裡下手,畢竟宮裡人多眼雜,總會有突破口。”
李承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