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清了清嗓子,審慎地開口問道:“敢問是哪家府上的夫人,可是方才我等促膝論道,無意擾了您的清閑?”
“哈哈哈……”誰知那婦人竟笑了幾聲,笑得幾人發窘又羞惱。
“夫人有話便直說罷,這般裝啞打謎的,我等可猜不出你的心意。”
婦人面色慘白,卻睜着一雙明亮的雙眼,那烏黑的發間因方才發笑而晃動的玉珠也掩不過那光芒:“好一個促膝論道。我嘗以為國子監中的學子都該是棟梁砥柱,今日一見,原來也不過是在背後嚼人舌根、捕風捉影的小人罷了。”
幾人彼此對看,想到方才說的話,都心虛得臉上發紅,但又不肯白白被人貶損了去,硬着頭皮道:“夫人為何口出惡言,辱及我等?你一女子之身,如今卻抛頭露面,難道也能以道義來論處我輩?”
“既然你說道義,那不如也讓我來跟你們論上一論,看誰是道,誰是義。”
若換作平時,這番話恐怕隻會被這幾位學子付之一哂。不過眼下他們都被激起了幾分火氣,竟直接順着這話頭問道:“你要如何論?”
“這簡單,你們方才論到何處,咱們便接着論下去。”婦人悠然道,“不過,我還要添個彩頭,輸家可得給赢家跪下恭恭敬敬嗑上三個響頭,你們敢是不敢?”
那打頭的學子一愣,回頭望了自己的同窗一眼,又來了底氣:“好,磕頭就磕頭,隻望夫人到時可不要礙于自己的身份不願履諾踐約了。”
說罷,他便拱了拱手,準備通報姓名:“在下乃……”
“不必了!”婦人冷冰冰地打斷他,“你們叫什麼名字,并不重要,左右我是記不住的。不過你們倒得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我姓謝,名枝,日後你們遇着了這個名字,怕是得遠遠躲開才是。”
她這話一出,幾人瞬時便變了臉色。他們當然知道謝枝是誰,更明白了這看似古怪的婦人為何要來這不孤樓了,一來應是為了她家那個謝歸,二來怕是聽見了他們方才的話,又添上了一筆新賬。
這下,學子越發覺得氣短了。他額角淌下汗來,焦灼地思慮了片刻,正想着解釋幾句好緩和一番,熟料那方謝枝已開了口:“方才諸位已講了許多,不如現在就由我先說上幾句吧。
“諸位自诩男子之身,卻偏偏将我這深閨婦人的貞潔挂在嘴邊。我聽了,實是覺得南轅北轍,東西易面,可笑至極。不如眼下便以‘貞潔’為題,論上一論,如何?”
學子們面皮都一僵,他們所論之題多了去了,可何曾論過貞潔,何況還是跟一位地位顯赫的夫人?但眼下已是騎虎難下,為首學子隻好漲紅了臉,勉強地應了聲:“那便請夫人先說。”
“那我就抛磚引玉了。”謝枝笑得溫柔,卻偏偏叫人覺出幾分譏諷來,“如今京中關于我的流言,确是傳得滿城風雨。不過我嘛,向來是不大願意在這些無稽之談上白費口舌的。畢竟眼明心亮之人,都能瞧出這流言的端倪。
“反觀諸君,于此聚衆而談,不思自己乃待官之身,竟搖唇鼓舌,大放厥詞,論起我的貞潔來,我看諸君倒真是失貞之人。”
她此言一出,便有學子按捺不住要起身好好論辯一番,卻被身邊的同窗按了下來。到底顧忌着謝枝身份,為首學子眉頭抽搐了一下,道:“論道本為廣其見聞,增其學識,夫人如此言辭,是否隻為一時意氣,肆意中傷,卻失了論道的本心。”
謝枝正要說話,卻見一隻盛着青白釉花口盞的蓮葉紋盞托被小心地推到她手邊。她往身側一看,隻看先前那門役朝她微微一笑,那笑裡藏着某種不可宣之于口的欣悅。她若有所感,又朝門役身後望去,隻見樓中的人似乎都聽到這三樓的動靜,都擁到樓梯轉角處,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謝枝不疾不徐地取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潤完嗓子又放下,然後道:“且聽我道來。”
此時,日頭正困倦地西斜,而它無意灑落的餘晖在謝枝發簪上的紅瑪瑙上流轉出一種動人的華彩。那紅瑪瑙本是鑲作鳥目,這時正好似得了點睛之筆,賦了靈與魂似的,那支藏青華羽翠鳥簪子,仿佛真要扇翅而去,去往那遙遠而無際的,晚霞爛漫的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