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茫然卻認真地看着骊秋:“其實餘婆婆方才雖嚴厲了些,但是話說得确實不錯。既然我做了府裡的少夫人,那為相府做些事也是應該的。”
骊秋看着謝枝這派天真無知的模樣,越發焦慮了,可她又不好直接把餘婆婆的心思說出來,否則倒顯得自己挑撥是非了。
于是兩人便各懷着心思,說話間便回了自個兒院裡。
李承玉早已回府了,隻是他今日往郊外跑了一趟,便覺得十分困頓,這會兒正躺在樹下的搖椅上假寐着。隻是他向來便睡得淺,一丁點兒腳步聲便能醒過來,他回頭一望正輕手輕腳準備躲進屋裡去的謝枝,突然出聲喊住了她:“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謝枝蓦地被他叫住,剛邁出去的腳迫不得已拐了個彎,朝李承玉那邊走去,垂着臉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小聲道:“我……我在夏府不小心落了水。”
李承玉眉頭皺起來,指了指身邊的繡凳:“你先坐在這兒。”
謝枝以為李承玉要教訓自己,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也不敢瞧他,卻聽見他支使骊秋去屋裡取了塊臉帕出來,然後叫謝枝轉過身去,自己坐了起來,把那捧濕漉漉的頭發裹在臉帕裡,小心翼翼地擦拭了起來,嘴上卻似埋怨般念叨着:“你呀,真同個孩子似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這頭發一直不擦幹就容易頭痛,等明天你就懂這苦頭了。”
一聽這話,骊秋在餘婆婆那兒受的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掩着嘴笑了一聲,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倒是謝枝像是對這份溫存體貼頗為不自在,一雙手快把衣袖子扯爛了,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雖然背對着李承玉,但她仿佛能感受到對方如何輕柔地擦拭着自己的發絲,每一下都牽引着自己的心癢癢的。
從前在家裡,父母都各自忙碌,隻有她這般照顧弟弟,卻似乎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她着想過……她覺得雙眼酸痛起來,忙揉了揉眼睛。
李承玉卻以為她又在多想,便補上一句:“我不是在責怪你,隻是别人總歸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你總得學會看顧自己。”
謝枝前幾日覺得,能和李承玉過着那般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在相府平靜地過活,已是一樁幸事。可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又生出一種妄想。盡管她還說不清那妄想是什麼,可向來極少洩露自己所思所想的她,今日竟忍不住想叙些心事。于是她低聲說道:“我今日在夏府,碰到了一位幼時的好友。”
李承玉的手頓了頓,仿佛也沒料想到之前像個悶葫蘆一般的謝枝,今日竟主動說起話來。于是他手上的動作更放輕了些,接道:“他鄉逢故知,也是樁喜事了,可是你好像并不開心。”
謝枝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腳上穿着的夏月辭借給她的繡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沾上了泥點。她沉默了半晌,并不答話,隻是問道:“你知道我是謝有喬的孫女的時候,就不曾有過厭棄嗎?”
李承玉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沒有半分遲疑:“你是你,謝有喬隻是你祖父,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一個怎樣的人。”
謝枝聽了這話,仍舊是默不作聲。
李承玉又說道:“一個人若是要厭棄别人,就得先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我父親可是這朝裡的大奸臣,你若要和我比個高下,恐怕勝負還兩說。”
謝枝笑出聲來,她轉身看着李承玉:“如此說來,咱倆倒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了。”
李承玉也笑起來。他那張蒼白又憔悴的臉上,霎時如抖落了一夜的星輝似的,叫人目眩神迷:“這樣不好嗎?”
謝枝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瞳孔深處仿佛藏着某種勾人探究的秘密:“你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你嗎?”
“如果你太看重别人,未免就會太看輕了自己。”
“可我一直覺得,别人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鏡子,從别人眼裡看到的自己,或許比我自己以為的,更加真實。”
李承玉搖搖頭:“别人的眼睛雖然看到的是真實的,可他的話卻是要經過了心的。每個人的心更像是一汪水。一陣風,一片葉子,都會讓映在上頭的影子變了樣子。”